说到这儿,白道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您家怎么没有吹灯?现下可是夜里了!”
灯青鸡啄米似的点头——这句话真是直问到她心里去了。
老妪眼尾一抬,颇有些自豪地说:“我家银钱多,不怕烧。”
“……”
原来是积薪之家,财大气粗。灯青和白道倒吸一口气,很识趣地相视一眼,默默闭上了嘴巴。
夏之秋又问:“大娘,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大伯呢?”
“他呀,挑了粮食去市集上卖,得过几日才回来。”
“这样啊……”夏之秋点点头。仔细打量屋中的陈设,瞧着确实要比一般农户家中更殷实些。
“山中比旁的地方闭塞些,不知大娘您是本地人还是?”
老妪遥遥地望着烛光,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年岁沧桑,她低头笑了笑:“我不是山中人,原本住在平陵地带,是家中穷苦,被父母卖进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后来受不了主人家的毒打,逃进了这山里,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地也就在这里扎了根。再后来啊,也为了不被抓回去,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之下,我便和他的儿子成了夫妻,也就是我如今的丈夫,这样一过,日子倒也快,一晃都四十多个年头了……”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娓娓讲述一个尘封了多年的故事。夏之秋端着茶水,细细地听那些语句,像是能感受那些起承转合里的温度,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翩翩画卷,卷上的每一笔,都裹挟着一个女子悲凉艰难的日夜。
用过茶水和饭,月亮停至柳梢头,是该告辞的时辰了。
白道和灯青挎上水囊和简单的行囊正欲离开,夏之秋却止住了脚步。她抿着双唇,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心里做着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小姐,你怎么了?”
“夫人,你怎么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夏之秋抬起目光看向他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灯青,白道,你们俩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再同大娘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虽然不明就里,但白道和灯青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转身径直向前面走去。
夏之秋松了口气,掩上门,重新走回屋中坐了下来。
老妪笑着,脸上尽是和善:“姑娘,方才我便瞧出来了,你言犹未尽,走不动的。”
夏之秋低头笑了笑,像是被人窥尽心事后手足无措的无奈,她的声音很轻,问道:“大娘,您成婚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心境?”
“心境?这么高深的词啊……”老妪呵呵地笑起来,“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形势所迫,嫁人才是唯一的生机,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夏之秋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可若是……若是共度余生之人非所爱,往后几十年的岁月,如何捱得下去呢?”
这个问题并不是有感而发,而是一根刺,一根早已嵌入皮肉的刺。自红衣嫁娶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一日不能解开心结,此后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法让自己好过。身边人待自己再好,也只能在痛苦中了却残生。
一边是此生注定触而不及的白昙,一边是永远开不进心里的海棠,她渴望求得解脱,渴望不再伤害无辜的人。可是她给自己的灵魂套上了枷锁,当局者解不开,她需要一位旁观之人可以给她一把钥匙,告诉她怎么才能自己放过自己。
听罢她的问题,老妪久久没有开口。她定定地望着烛火,缓缓才说:“姑娘,你要知道,没有谁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也没有谁生下来就爱谁的。爱人是一种能力,是让人更好地活下去的能力,而不是走到了绝路,还要一腔孤勇。”
除非……
那个人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放不下,忘不掉,剥不尽,离不开……
老人的眼睫里闪烁着微光,亮亮的,暖暖的,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温馨美好的画面此刻只存在于她的眼前。
那一刻,夏之秋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场景,从第一面到最后一面,回忆容悦的很多时候,江姑娘总是在旁。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该注意到的,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更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天作之合的样子,那才是最好的样子……
而自己除了舞文弄墨,一无所用,在那样一个无瑕的画面里,是最不该存在的污点。一直以来,这个梦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在做,它早该到了尽头的。
老妪看着她,淡淡笑了一笑:“我最初成亲的时候,也不爱身边那个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要过去的,那么多数不尽的苦难都在后路上等着,若我们自己还要为难自己,日子岂不是苦到头了?”
夏之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好姑娘,这世间有几个人是能够由着爱恨成婚的?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他爱他宫中的每一个女人吗?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爱他吗?既然宫里都如此,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做什么要去较这个真呢?日子是自己的,过得好了,这才是最实在的。况且,你怎么知道,你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呢?这世间啊,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不好吗?”
夏之秋愣愣地看着老妪的笑容,眼前却浮现出楚藏的面孔。
他向来都笑如和煦,是没有什么烦心事,还是只把笑意面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