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理智不是用在这里的!”初四的语调不自觉拉高了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置护法的死地,保夏峥的生吗?你这么清醒,对于我们来说,谁更应该活着难道你还权衡不出来吗?”
午后的阳光自窗外透进来,空气中的沉屑飞扬,屋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没有人说话。江令桥见状,本欲开口,谁料话还没到嘴边,却被李善叶抢了先——
“此事凶险万分,你想也不要想!”他一改往日的和气,语气称得上是强硬。
“可是哥,事情总要解决的。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生生看着夏峥死在楚藏手上吗?”
李善叶看着她:“人自然要救,只是我还在一日,便不会叫你独自去赴险。”
官稚愣了一下,拿手肘撞他:“不是吧,你要亲自去?”
江令桥睁大了眼睛:“不行!”
“绝对不行!”初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苦口婆心道,“掌门,你这去了,若是遇上什么不测,相思门怎么办?”
江令桥点头称是。
于相思门来说,夏峥确实可救可舍,若牵扯的安危过甚,大不了不管就是,没必要搭上一条命。楚藏也正是吃定了这种心思,才选择经由江令桥的手送出这封信。他知道夏峥同江令桥有渊源,只要她看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有人管。
这世间人总是心性不稳,刺客一旦有了怜悯之意,就注定做不成刺客了……
由于官稚一言语出惊人,堂前一时间劝告声不止,颇有些聒噪。
李善叶揉着眉心道:“这是我们的私事,不便将你们扯进来,你们也不必劝了……”
“让我去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众人的目光都引去了同一个地方——冯落寒。
她一本正经地坐着,面色坚定,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说出的话。
四月有些发怔,她道:“冯妈妈,这不是儿戏,是去送命的!你在忘川谷的时间不长,拳脚功夫是有,却没学多少法术,去了如何护自己周全?”
冯落寒笑了笑:“正是因为我没什么法术,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所以才最该我去。这乃是以小博大,折损最小的法子,况且我也不愿再与忘川谷逢场作戏了,正好以此了结,彻底撕破脸。”
“可是冯妈妈,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实在不必以身涉险……”
李善叶想劝说她,却见她缓缓站起身,向江令桥和李善叶各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我冯落寒一生孑然,本该早早死在忘川谷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却有幸承蒙右护法的照拂苟活到今日,这么多年的日子算是赚的,不亏,哪怕是今日还了也无悔。更有幸遂了左护法的缘能够再见娘亲,她如今虽然认不得我,记不得从前,但过得快乐,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既如此,我这一生也没什么想求的,就此终了也算得上是喜丧。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去吧,请你们相信我,我必然尽心尽力,拼尽性命也会替夏将军挣出一条生路来。”
“冯妈妈,你三思……”
冯落寒修为不高,此行定然是凶多吉少,李善叶本想再劝劝她,谁知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江令桥打断了。
“好——”江令桥淡淡一笑,缓缓走到她身旁,“你做事一向周全,交给你我也放心。”
初四愣了一下:“护法……”
江令桥极其郑重地拍了拍冯落寒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的。届时你做诱饵,我们随行跟着,一旦有什么不测会立即冲上去救你,我发誓。”
冯落寒看着她,那双眼眸里是令人信服的真诚,她信她,像是释然一般轻笑了出来:“我不要紧,能救下夏峥便好。”
她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像是一句尘封了很久的话,久藏于今日才得见天光:“只愿护法能够记得……因为从前一些不经意的善意,当年柔弱的女童才得以活下来,如今她也有能力去救想救之人,她叫冯落寒,她是来报恩的……”
江令桥定定地看着她,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而,谁也没发觉,她袖间腕上的银骨链,有一个喜笑颜开的骷髅头,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孤独地闪了两下。
天黑了,长月高悬。湖畔,江令桥静静地立着,仰头缄默看着那一万年不变的星月,不知看了多久,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却看见容悦双手抱肘,正打量似的看着她。
“你好吓人。”她老老实实地评价了一句,又转回身继续看月亮。
容悦走到她身边,微仰着下巴道:“心虚的人才会担惊受怕,怎么,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微微偏过头,凝眸看着她。
“我做的亏心事啊,”江令桥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道,“可多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呢?”
“哦,是么?”容悦笑眯眯地,“那就先说说最近的十件吧?”
“说从前的有什么意思,说以后的才有趣……”她向他走近了一步,笑盈盈道,“今晚会有一只胳膊长的老鼠窜到你枕边咬你一口,小心点啊……”
容悦直起身子:”你真的很想救夏峥吗?”
“你也觉得不值得?”
“不,我是替你高兴。”
“高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人都还没救回来呢。”
“不,我是因为你有了人情味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