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迟迟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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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照身着甲胄动身的那一日,是个灰蒙蒙的阴天。
寅时天还未亮,云层很厚,却也能看出这一整日都不会有阳光普照。今日朝廷四品以上的臣子都来送了行,只是脸上挂着的都是一层薄薄的笑面,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了,斑驳得禁不住细看。
“爹,娘,”薛云照看向父母,“此一去不知归期,没有孩儿侍奉膝前,你们千万要保重身体。”
薛母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默默点点头。
倒是薛中书的眼睛微微湿润:“军营不比中都,我们自是无忧,该保重的人是你。”
没有天光的夜里,人的眼睛总是比火更明亮动容。
薛夫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有眼泪,没有愁云惨淡,脸上隐有云淡风轻的笑意,这让远行之人心安。倒是薛中书这一刻显得多愁善感些,眼睛里隐有泪光,却也是强抑着不肯表现出来,还是往日里稳重坚毅的模样。
薛云照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们身上,只是出征在即不便下马,末了只能深深颔首,以表人子之心。
皇帝笑吟吟地走上前:“薛爱卿记得早日夺胜早日归来,朕和大家都盼着你凯旋的消息!”
目光在身后的兵将上逡巡而过,薛云照最后看向君王:“臣定当尽心竭力。”
行军视物的火炬无声无息地燃着,宫门前送走过多少为了战争背井离乡的人?又真正大开城门,接回了多少万里奔袭的离人?薛云照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从此伊始,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道影子。
军队开始行进,火炬也随着队伍行进,一点点剥离这个看似恢宏的中都城。沉闷有素的脚步声溅落在地上,声声撼入人心。
总有人在为离人祈祷,哪怕云霭厚重,哪怕朝阳不见。因为世间的美好会永远活在人的心里,夏之秋在看,夏峥在看,孟卷舒在看,千千万万离别将士的妻母儿女都在祝祷,不对天地,而对着心中那份永远活着的,不灭的,温柔热烈的日月,虔诚地祈求。
“大人……”薛夫人鼻子一酸,转身伏在薛中书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
只有人走得足够远了,再听不见身后人的羁绊了,她才敢出声落泪。
薛中书的眼眶彻底湿润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久久地望着行军队伍渐行渐远,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夫人的背以示安慰,像安慰自己那样。
去吧……去吧……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酝酿来日之重逢。
一个,风光霁月的,光辉而灿烂的,重逢……
***
朝廷之事看似告一段落,但有的事,才刚刚显山露水。
据冯落寒言,如今朝廷中的这位国师,极可能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心怀天下,人品清贵,而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自江令桥心中生疑,就已经查出他与忘川谷的多番交易,以戕害多名朝中大臣,为自己的仕途铺就坦路。
后来更是查出他与巫溪之间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她与他相识,却没有一个人知晓,那么巫溪为什么要帮他?甚至特地为他掩人耳目?
“难道……”一个念头落入心间,江令桥忽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难道他就是……”
二人相视,容悦缓缓接出了后半句:“灾祸降世?”
江令桥连连点头。
官稚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探过头来:“什么灾祸降世?”
两人同时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敛声屏气地看回彼此。
天劫里说此行是阻止一场灾祸降世,来人间这么久了,一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可一旦把分散的注意力尽数挪回这个国师身上,似乎就有迹可循了——仔细想来,自下凡以来第一次遇见那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到最后金盆洗手的夏将军,几乎十有八九,下帖的人都是这位深藏不露的国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容悦走的每一步,都是按着这位国师的心意来的……
若真的是他,那么捣毁他心中所想,岂不就能破劫归位了?可以回家了!
看着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李善叶观察了须臾,缓缓开口道:“你们……是准备从楚藏身上查起吗?”
突发奇想找到症结,江令桥的脸上还带着欣喜,她看向李善叶,由衷地点了点头。
官稚思考时总是习惯性地盘腿弓背,此时用手指摩挲着没有胡茬的下巴,作出一派深沉状:“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之处……”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李善叶:“是吧?”
“哦?”李善叶斜眼看他,“掌门有何高见?”
“嘶——”官稚倒吸一口凉气,很想往他脸上糊狗屎,“你在膈应我!”
然而他也只是撇撇嘴,没有深究,像是早已习惯,转而头头是道地言说着:“如今忘川谷失了左膀右臂,谷中事务虽有人代劳,但终究不成气候。加之巫溪这些时日闭关,忘川谷一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足以休养生息片刻。故而相思门若是要阻戕害之事,如今最大的威胁,便是这位国师。当年国师楚藏于时疫一事得皇帝青眼,得授意入宫为官,短短几年便扫清一众障碍独揽大权,背后必然有人襄助,而这把替他杀人的刀,极有可能就是忘川谷。”
他话说得很快,江令桥好不容易才找到缝隙递话进去:“杀周子音时,巫溪曾让我还一样东西给他,是一封信,那信我看过,是周子音让忘川谷杀楚藏而下的帖子。信上许诺了无数珍宝,甚至还有官爵之位。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不可拒绝的买卖。但是巫溪没有接他的生意,最后反是周子音自己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