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会的……桃李之年,知慕少艾……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迟暮之人呢……
笔久久凝滞在空中,一滴墨缓缓滴落在薛云照绯红的官服上,洇开。
“哎哟薛少监——”赵内侍憋着笑来拽他起身,“这时候还画什么!快走吧,败了陛下的兴致可是大不敬!”
笔落在画卷上,污了那幅精心描摹的女子像。薛云照被内侍拽着,跌跌撞撞出了琴嫣殿的门。
门在身后缓缓阖上,他回首,目光从那一线之距蓦然与榻上的女子相接——她也在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挑衅的笑意。这是惩罚,她在惩罚他的懦弱,惩罚他的胆怯,惩罚他的落荒而逃。
门彻底阖上,一线之隔消失,世间再没有故事。
而阳光之下,薛云照绯红官服上的墨痕,显得尤为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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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握雨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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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皇宫静寂,薛云照一人独坐在秘书省的大殿之中,手下似乎是在写着什么。今日留宫,本就是为了一些紧要的差事,好能在日落前与同僚一同出宫。结果白日里被皇帝唤去作画,消磨了太多时光,如今人皆走尽,想来不到三更天是做不完了。
香雾缭绕,油烛霭霭。长夜踏过他的眉眼,将缠乱如麻的心事扔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虽然面上无波澜,可心却不静,颤抖着想用左手去稳住落字的右手,但写着写着,总也落不出一个完美的笔划。
心事长久不歇地蚕食着他的理智,让心思旁落他处。他忽地重重罢下笔来,泄了全身气力般静默地坐于书案前。
烛火受了惊,光影颤了三颤。
白日里那荒唐的一幕停留在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薛云照不甘心,更为她而神伤。他沉叹了口气,随后揽袖取了案上的一本《六朝文絜》来读。
读书使人静心,使人心智健全,这是父母传授给他的道理。
他从小便是全中都最众口称颂的世家小公子,学什么都快,三岁开蒙,读书不必父母敦促,风里雨里都不言说辛劳。少年时见元亨书院的沈公,沈公赞他日后必成大器。他也从未让师长双亲失望过,揭榜之日更是一时名动,成为开国以来少有的连中三元之才。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迳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薛云照的手拂过书卷,逐字逐句地读着。往日里不论有什么事,心境如何糟乱,他都会这般坐于案前追蹑前贤之影,读罢,也能拨云见日了。
可是心不静,如何读得下圣贤?
指间的书页越翻越快,却一个字都没入眼,他的呼吸越来越浓重,最后一蹙眉,将书扔回了书案上。
“嗯?怎么不读了?”
一个清铃般的声音忽而响起,薛云照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
是孟卷舒。
“娘……娘娘……”他哑然失声,身子一颤,不自觉敛声屏气起来。头脑懵了半晌才惊觉这是在秘书省中,而面前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秘书省秘书少监薛云照参见贵妃娘娘——”他退后几步,埋头深深地向她行了一礼。
贵妃上下打量着他的举止,不禁笑出声来:“薛大人真算得是我见过最得体有礼之人了。”
她缓缓跪坐在薛云照面前,抬手示意他起身:“记住,以后若是只有我们二人,便不用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薛云照没有应她,他抬起头,想看,却又不敢看她。
“娘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贵妃凑到他面前,美目如含秋水:“都说状元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薛大人觉得,我来此所为何事?”
温热的气息扑在眼睛上,酥麻感蛇毒般侵入四肢百骸,薛云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再也挪动不得。
“娘娘,这……使不得,陛下若是夜里来寻你……”
贵妃忽地仰头,轻吻了他的唇,堵住了他下面的话:“放心,今晚他宠幸旁人去了,不会来寻我的……”
这蜻蜓点水的一吻让薛云照猝不及防,心跳霎时乱了一拍。他微微睁大了眼看向眼前的女子,面色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娘娘……此乃……秽乱宫闱之事……”
贵妃没有说话,而是又一次吻住了他,这次更久更缠绵,直吻得薛云照乱了呼吸才停下来。她微微喘着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地绽开一朵浅浅的笑靥,径直脱了外裳揽住了他的脖颈:“放心,我想让谁知道谁才会知道,若我不想,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晓。”
“贵妃娘娘……”薛云照的目光摩挲着她的眉眼,似是又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想到了她与君王缠绵悱恻时的场景。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然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薛少监……”贵妃看着他略带稚气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今年多大了啊……”
“还有……两年便可加冠了……”
“啊……”贵妃笑着,“那我可还长你两岁,不妨叫声姐姐来听?”
薛云照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像是有了淡淡的愠怒,缄默地撇过头去。
“生气了?”贵妃饶有兴致地偏头去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应与他的娘亲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