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跻身于一处八角亭中听雨,雨点砸在地上,溅落在水中,烟雨朦胧之色让人不免想起一句颇有意境的前人之述——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这样想来,似乎……也别有一番美感……
“喏,这个东西……该还给你了。”容悦说着,将一方帕子递到江令桥面前。
是该早些还的,不然,也不会让夏之秋无端误会。
江令桥定定地看着那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言语,伸手接下。
容悦又说:“上回你送了我一把匕首,作为回礼,我也送你个东西,算作是礼尚往来了!”
江令桥看雨,容悦探身看她,一面看一面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淡淡笑着在她面前悬空落下。
女子一歪头,琢磨似的前后端详了它半晌,然后伸手接下,憋着笑看向容悦:“我说,这不会是你一针一线自己缝的吧?”
容悦抱肘:“那你属实是想多了。”
“随手买的?那岂不是很没诚意?”
“怎么没有诚意,香料可都是我亲自挑的。”
“哦?”江令桥撇嘴一笑,将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而后微微蹙了蹙眉头,“咋不香呢?“
“这不重要。”
“是吗?”江令桥将信将疑,“不香的香囊也可以称为香囊吗?”
“怎么不可以?”容悦从她手中取下香囊,小心翼翼地替她置于腰间系好,“它是香囊它是香囊它是香囊……”
他站直了身:“每日多骗骗自己,说到一万遍的时候,谎言就能成真了。”
江令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扶着亭柱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的伤,好像转移到脑袋了……”
容悦晃了晃脑袋:“胡说,我脑袋里只有水,没有伤。”
纵然嘴上不饶人,江令桥还是自然地解下旧香囊,将其中的舍利取出放入新的香囊中,放下时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而后缓缓开口:“好了,回去吧!”
容悦面色诧异,提醒道:“可雨还没停啊……”
“这雨还能把你淋死?”
“……”
“放心,我们御剑回去,很快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说已然是秋天了,此处却还残存着夏季的踪影,容悦端望着不远处湖泊中大片的荷叶,忽然有了个还算有生趣的法子——
“这也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江令桥紧贴着容悦,发出一声不屈的呐喊。
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挤在一片不算小的荷叶下,艰难地前行着。
“你不觉得这很像一把伞吗?闻一闻,还有荷叶香。”
江令桥仰头看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变出十把伞出来,饭菜香都可以有……”
“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这是自然之美……”
然而就在这时,雨势渐大,一阵急风说来就来,毫不客气地掀断了荷叶茎,荷叶一倾,上头积蓄已久的雨水一股脑尽数泼在了江令桥的头上,然后顺着头发,干脆利落地落在了衣裳上,瞬间湿了半边身子。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快到连容悦都觉得有些突然。两人本是抵肩并行,这一刻,居然很有默契地同时停下了脚步,谁也没有说话,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空气里氤氲着些许微妙的气氛……
容悦内心抖了三抖,僵硬地偏过头去看她,又僵硬地扯出了个僵硬的笑容。
江令桥也没有言语,扭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笑得十分温柔——只是腰间的四景微微颤动,像是要破土而出的萌芽,仿佛下一刻就能夺鞘而出……
回到罗绮斋的时候,江令桥连头发都还没干,甚至衣物比先前还要湿漉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里灌了砒霜才会答应容悦用荷叶挡雨,这下倒好,生生淋成了半只落汤鸡。
另然而外半只落汤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淋得更甚,跨进罗绮斋,径直拽着江令桥窜进了小厨房。
“姜汤?”江令桥从灶下探出半个脑袋来,身前烤着暖烘烘的柴火。
容悦点头:“雨水虽性平无毒,但秋意深冷,难免感染风寒,服些姜汤终归还是稳妥些。”
然而当他捣鼓半天,兴高采烈地捧着一碗姜汤来到江令桥面前时,却蓦然发现,她早已从头到脚干了个彻彻底底,连头发都好似活了过来,此刻正悠闲地坐在灶前添柴。
这下,厨房里只剩下半只孤独的落汤鸡了。
容悦一屁股坐在江令桥身边,内心受到极大触动,探头看向灶中:“什么情况——三昧真火也没这么厉害吧?”
火自然还是寻常的柴火,不寻常的是女子面上满足的笑意。
“修道之人,催些灵力便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她还好奇地看向容悦,“你不是仙界中人吗?也见过你用法术,很容易的,对吧?”
“我……”容悦道,“神仙在凡间,不可以轻易动用法术的……”
“哦——”江令桥的眼睛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起他曾说过这话。
“把你的手给我。”她对他说。
容悦愣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将手覆在江令桥的手上。
是因为承着火光么?她的手,好像有那么一丝暖意了……或者说,似乎还是寒凉的。师尊从前说,心中没有欲望没有执念,不畏生死没有哀乐的人,血会比活生生的人要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