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必担心,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数面之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便遣宫人来替你引路,必定将你好生带出宫去。”
薛云照还没带得及道谢,贵妃便转过身,蹝步向殿内走去。她的背影纤薄匀称,走起路来也极为好看,步履声声,像是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心里。
再后来便不再有什么故事,出来的只有一个小内侍,十分尽职尽责地替他引路到宫门。抵达之时暖阳渐有夕阳将颓之势,宣告着黄粱一梦的终结。
轩窗未关,晚风涌进来,书房之内的薛云照陡然回过神来,眉目却锁着,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烦躁。深深吐纳了几口气后,开始认真览读手中的书。可还没翻几页,那纸张上的撇捺便幻化成了一间点着暗灯的陌生厢房,幽深而静谧——
他是这厢房的主人,坐于案桌这畔,对面是一个与贵妃有着同样面容的女子,坐于案桌那畔。
房中唯一的灯就在案桌上静静燃着,女子微微俯首吹熄了,而后抬起头来,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眼睛里,疏离而多情。
她的衣着轻薄,一如那件蝉纱素衣,顺着肩膀滑下,将女子极具魅惑意味的锁骨袒露无遗。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在咫尺。这不是光天化日,也不是天子脚下,他有些鬼使神差,不自觉伸出手,轻轻触在她锁骨的肌肤上,顺着骨节缓缓抚过。女子的身子颤了一下,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却又在有意无意之间地向他倾靠。
他们相顾无言,却又似乎心照不宣。薛云照的手从左锁骨缓缓抚至右锁骨,心中有一股滚烫的情意流经全身,他的身体渐渐温热,然后变得同样滚烫。在黑暗中,他的手自锁骨缓缓向下,再向下……
而后画面骤然陷入无底的黑暗,不闻声落,不可视物。等再能借着夜色窥探时,他已经躺在厢房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衣着整齐。他的手臂搭在前额上,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边人,是笑着的,而眼角却可见一道清亮的泪痕。
他是在看谁?是她吗?她在身边吗?他为什么要流泪?
薛云照有很多疑问,可眼前光明和暖,烛火渐渐亮起来,这才发觉当真是黄粱一梦。
可那些绮艳场面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去想,却又忍不住惭愧。
一想到他对贵妃的心思龌龊至此,便觉得有愧圣贤,更有失尊重。他看向她的目光有所求,他是登徒浪子,他向夏之秋打听过她的消息,他偷偷看过她跳舞,他私下刻过她的玉像,他还在梦中如此亵渎过她……
薛云照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他觉得自己的爱慕很可怕,那是赤裸裸的欲望,比人心更不可直视。
那真的是淫词艳语吗?从前的薛云照不认同,如今却有些犹疑,不置可否起来。
或许诗句并无不妥,只是浪荡的人看了便会将浪荡的灵魂解锢。难道夫子一早便看出来,这个看似纯然干净的学子,终有一日会露出人性本恶的嘴脸?
没有人愿意相信,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末了却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而这样滔天的欲望,终有一天会毁了自己,更会毁了她。
想到这儿,他浑身一凛,立时坐了起来,将书摆在案桌上,端正身姿重新细读着其上的一字一句——他需得竭尽全力地平息这股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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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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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了忘川谷的束缚,江令桥的日子竟难得地有些惬意起来——在无人隔三差五受伤的前提下。
当真是熬天熬夜地将李善叶和容悦养得白白胖胖了,还没来得及为即将逝去的当牛做马的日子高兴,平地一惊雷,容悦又意外被巫溪嘎了一顿,伤得更重。
那一刻,江令桥的心是稀碎的——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两个人伤都好了,就要解脱了,买卖又上赶着来敲门了。
容悦回过神来:“怎么,如果我不是被巫溪伤的,便与你没有干系,你就要撒手不管了?”
江令桥抱肘,斜瞟了他一眼:“那可不?”
故而良心有愧的她这几日恨不得要把眼珠子挂在他身上,就怕在这伤势将好之际,哪里又会蹿出来什么意外。
——以至于下一场雨就害怕容悦因伤寒而咽气。
容悦五味杂陈地看了看眼前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道:“这雨……淋不死人的吧?”
“你不过上山采个草药,”江令桥立于八角亭下,伸出手接了几点雨,“不也差点交代在那儿了吗?”
她转过头来看向他,友好地莞尔一笑。
“……”
容悦说久卧不利于养伤,久居屋下也不利于养伤,需得多出门走走方利身心痊愈。
听着似乎有些道理,可江令桥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尤其是在这伤快好了的节骨眼上,万一磕磕碰碰了,便又看不到解脱的希望了,但凡伤重一点也就随他去了……
容悦脸一黑,十分认真地提醒她:“人不会被雨淋死,但绝对有可能被气死。”
“多气一气,就不会郁结于心了。”江令桥拂了拂他肩膀上的灰,笑靥如花,“对吧,容大夫?”
池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两人所在之处是个远人烟的怡人地,入眼是一片广阔的湖泊,雨帘之外有群峰叠翠,若不是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无疑是难得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