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有法子,早就狠狠敲上李善叶一笔了,还会不动如山到今日?”他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抬眼将话锋转去了另一个人身上,“不过,总会有人有法子的……”
“谁?”江令桥的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隐约跳入了些许的期许和焦灼。
“我。”
闻言,江令桥蓦然回首,定定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容悦。
他轻点了点头,同她道:“还有你。”
江令桥正欲再问些什么,而此时,身前官稚的声音又响起。
“早便听闻容公子医术无双,先前的义诊已有见识,几帖药下去就医好了我的不寐之症,更不用说李善叶在我耳旁的夸赞。其实蛊虫早就想请教一番了,只不过此前多有不便,拖到今日才相见,实在是失礼!”
街头……义诊……
容悦忽的想了起来!数月前为了吸引陈家二子的注意,确实曾有过几日的义诊,便是那时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不过那日的官稚并不似今日这般张扬,一身百衲衣,瞧着也并不像个膏粱子弟,更像是超脱浊尘的世外之人。
那时或许曾有过片刻的犹疑——清修之门,青壮之年,究竟能有何忧虑以至夜不能寐?只不过义诊之前往来者众,此事便也暂且按下不提,事后如过眼云烟,不起波澜。
容悦淡淡地看着他,总觉得一切并不全是巧合,眼前人消息很灵,城府很深。关于此人,他们一无所知,一切的答案,需得李善叶醒来才会有知晓的希望。
他转而问江令桥:“你的舍利可还在身边?”
“在。”虽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江令桥还是不假思索地取下腰间香囊,拆开封口的绣线,从中取出一颗佛光古朴的舍利递于他手中。
“方才在忘川谷,巫溪的面色就明显不对,而现今到了此处,这位自诩是你兄长朋友的人,同样也在好奇你为何丝毫不觉得痛苦。”容悦接过舍利,一面说话一面将它封于李善叶手中——
“咒术控制的乃是蛊虫,蛊虫即为邪祟灾病。佛光舍利可避虫蛇猛兽、祛邪祟病疾,用于镇杀蛊虫,清缓其苦楚最为有效。只要他能一直将舍利置于身边,不出数日,体内的蛊虫定然能全数殆尽,从今往后,便再也不用受旁人拿捏……”
容悦一番话还没说完,座前的官稚忽然变了脸色,立时从座上站了起来:“不行!”
他几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疾行上前,夺下李善叶手中的舍利:“不行!不可以!”
“你在做什么?”
江令桥声音陡然抬高,正欲将舍利要回来,就在这时,李善叶醒了。
清醒是痛苦的,伴随着蛊虫在五脏六腑间攀爬啮食,他的脖颈之间青筋暴起,血脉偾张。想来是巫溪彻底催发了他体内的蛊虫,此间痛苦显然比从前的月圆之夜都更为骇人,且只要她不抬手饶过,这般痛苦便永无止境。
官稚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他体内那些蛊虫顺着脏腑爬入头颅中,它们在其间张扬穿行,茹肉饮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叛徒的穷途末路。
眼看着李善叶头痛欲裂,疯了似的捶着头扯着发,而瞳孔渐渐失去颜色,脸色愈来愈苍白,江令桥乱了呼吸,骤然转头看向官稚,语气近乎是威胁:“把东西给我!”
官稚自然知晓此时的李善叶有多痛苦,他曾见过无数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善叶有多渴望救赎。
可是,他也知道,若用一刀斩尽的法子,那不是救赎,而是连同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和希望一同斩断,纵然他活过来了,也只会比死亡更痛苦。
看着李善叶腕间渗出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红艳艳得像一道眼泪,官稚只觉得灵魂在颤抖。他将舍利放回容悦手中,目光里尽是郑重和坚毅:“蛊虫不可尽除,容公子若是能够明白其中的苦心,只管除去痛苦的根源便罢。”
三分话七分意,官稚话中的度不深不浅,只有容悦听得明白。在探及脉搏的那一刻,便可知晓李善叶体内蛊虫横行,一在体内,一在腕间。
而此时的状况已然泾渭分明,腕间的蛊虫并非首要,体内肆虐的才是燃眉之急,那是巫溪种下的因果。
“什么意思?”一股莫名的无助和茫然爬上江令桥的心间,话语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所有的人都知道缘由,可是与李善叶最亲近的她,却自始至终一无所知。
容悦看了看那颗舍利,将它交还于江令桥手中,末了似在向她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什么:“待你兄长安然无恙了,他说也好,你问也罢,所有的事终会明朗的。”
这是容悦第二次施法了——只除去体内的蛊虫,比快刀斩尽乱麻更为艰难。他坐回身去,重新瞑目凝力,缓缓结出一道温暖的法印来。
那法印笼罩于李善叶周身之上,落下无尽虚幻的明光。明光令希望催发,令邪秽无处遁形,肉眼可见他面色上的痛苦渐渐舒缓下来,瞳孔的颜色缓缓回复为琥珀色,一切都归于事物本来的面目,唯有他左手腕间,那道可憎的伤痕,还执著地停留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法印渐渐熄灭,沉睡中的李善叶眉目平和,周身没了蛊虫的戾气,江令桥紧绷了一整天的面容也终于有了些许和缓之色。
然而,片刻释然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浮现,便看见容悦从面前生生栽倒了下去,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