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红衣如鬼魅,面色苍白似无常,她狞笑着,眼底里却不见一丝笑意,宛如嘴脸被牵拉出虚假的表情,可那手中操纵着的灵力喷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那是来自天地之间唯一的魔道之人,而站在她对立面的,一个是半魔,一个是半仙。
灵力对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巫溪的实力深不可测,江令桥并不知道魔高几何;今日更是第一次见容悦使用法术,同样不知道他道深何处。此番危机之下分庭抗礼,只能全神贯注不可松动,而他们唯一有的优势,便是四手敌双拳。
江令桥将手擎高了些,衣袖缓缓垂落下来,露出半截手臂。腕间的那串晶亮的银骨链,久不见天光,如今好不容易面了世,四个神态各异的骷髅头扎了堆,光闪闪地招摇着,肆意沐浴恩泽。
她向银骨链轻吹了一口气,四个狰狞的鬼头便如同瓜熟蒂落般稳稳地落在地上,而后一齐转向,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地奔向了飞太极殿前的红衣谷主。
是的,他们无畏杀伐屠戮,不死不灭;它们是水,是气,是云,刀砍不断,剑劈不透,它们将永远活着,永远等待着下一个从泥土枯枝中把他们拾起来的有缘人。
四个鬼头径直踏过杀戮场,旁若无人地向前奔去,喜怒哀乐,各有各样。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丝毫不受外物的伤害?巫溪的目光被分散开,却见它们一个个朝自己扑来,当下便腾出一只手凝力阻挡它们。
可灵力结结实实打在了地上,却难伤它们分毫,只是轻飘飘地延缓了些许步伐。下一刻眼前一黑,它们便一窝蜂地扑了上来,有的拽住衣袂,有的咬住襟袖,有的扯着头发,有的扒住手臂,场面立时混乱起来。
见状,容悦和江令桥心照不宣,趁势凝结起灵力加诸于法印上,一鼓作气推了出去。
“走——”容悦毫不迟疑地拽起她的手腕,转身径直奔下长阶。
墨色天,白石阶,飞扬的发,匆忙的脸,这一次,惊乱他们长发与衣袂的不再是灵力冲撞挤压出来的浊风,而是奔向希望的自由之风,清甜而悸动。在微弱的天光里,在成千级的石阶上,他们宛如在一重又一重山海之中,坚定地向亡命远方。
另一边,巫溪被四只骷髅小鬼缠斗得不可开交,手下自然松懈起来。魔气被那道巨大的法印逼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迫于眼前反噬本身的时候,一丝精光自巫溪眼中掠过,她勃然大怒地一挥宽袖,破开了面前纠缠的两股灵力,更将那四只精怪全震出百丈之外。
怒意之盛波及了一众邻近的侍下,就连脚畔的灰尘都开始凌空震颤起来。
“忘川谷众人听令!”巫溪猩红了眼,对着偌大殿庭下的门人高声道,“今日谁能手刃江令桥,便是我忘川谷的新护法!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此话一出,下面隐隐约约有了沉吟之声,似是在欢呼与嚣鸣,却并不招摇,宛如在吟唱一曲死亡的祝祷。诡异而瑰丽的气氛自地底渐渐向上弥散,如瘴气般簇拥上来,令人闻之战栗,后颈发凉。
容悦转身看向江令桥,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沉着与稳定:“不听,不看,不想。”
江令桥的目光不经意落入他眼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破出第三道结界的那一瞬间,风云突变,一道强光自面前骤然亮起,而后腾蛇乘雾般向更高更远处延伸开来。
那一刻,似乎苍穹之下又升腾起一片天来,一片坚不可破、疏而不漏的天网,霎时堵塞住了所有的出口。人还未靠近,便被灵力加深的结界震回了圈地之中。
江令桥猛地抬头望向那一袭红衣,虽看不清面容,却也能想象得见那苍白的面容之上,是何等的狞笑张狂。
她从不说,但心里知道——自进入忘川谷的那一刻,巫溪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尤其是成为护法的那一日,巫溪面上是笑,面具之下是恶,她便知道此生不会平安顺遂死去。
“我走不掉了。”江令桥看着蚁群般倾巢而出的敌人,毫不犹豫地对容悦道,“巫溪要杀的是我,你不是忘川谷中人,只要离开这里就有生机。一会儿我会用槐序劈出一道裂缝,你见机行事,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她的语气很急切,两手不安地攥着衣摆而不自知,一边同容悦说话,一边分神去注意奔袭而来的敌人到了何处——若她一人赴死,此生尚且圆满;若是因此戕害了旁人,死后难得安宁。这件事说到底不该容悦来承担苦果,她不能害了他。
然而听了江令桥的一席话,容悦却并不释然,他嗔怒地看着她道:“江令桥,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见你第一面时我救了你,如今最后一面,你要我眼睁睁着你去死吗?”
“这不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我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今日若用你的身销魂陨换回我的苟且偷生,日后该如何能恬不知耻地为旁人寻症问药?”
“可你会死!”
江令桥转过脸来,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眼底的红却是遮掩不住的,滚烫的眼泪溅在风里,霎时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认了!”狂风卷走大半声音,这句话,容悦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落地成音的那一刻,显得那样的深重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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