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夏姑娘,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需要铭记这个问题的。”
“哦……”在夏之秋眼里,官稚是一片飘游四方的云,他的话总是如禅经那般轻飘飘而又沉甸甸。每一次同他说话,总是叫人受益良多,但或许是自己资质平庸,悟不出十中之一。
她定定地看着官稚的表情,却什么也读不出来。
“老师?我可以叫你老师吗?”
官稚闻言,颔首一笑:“夏姑娘请便。”
夏之秋转而望了一眼八角亭,神色有些踌躇:“自古婚嫁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番倒行逆施,究竟该不该坚持下去?”
“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1]。年轻人若是没有一点莽撞之心,世代又该如何更迭向前?”
说这话时,官稚远远望着山间一处狭小的佛堂,似乎能隔着云霭,听见一位妇人数十年如一日的虔诚礼佛、诵经祈福之声。
“夏姑娘,”他转过头来望着那所八角亭,“若是心中认准了一件事,便只管去做好了。不然老来之时,再想弥补却为时已晚了。”
夏之秋紧紧抿着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转身向官稚深深鞠了一躬后,向那亭子一路走去。
官稚望着那一撇身影渐行渐远,目光划过佛堂,最后垂落回眼前长长的吊索桥上。
秋风逐落叶,从云端坠入山底,空谷传响。云岭峰是个好地方,人迹罕至的好地方,囚困一个人一生的好地方。
他背负双手,转身缓缓离去。正此时,忽的面色一滞,脚步蓦然顿住。
说时迟那时快,自身后攀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肘抵着他的胸膛,手指扼着他的咽喉,如同一只利爪将他牢牢钳制其中,只消轻轻一用力,便可拧下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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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孟子·尽心上》
第122章 遥以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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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稚认得那缓缓垂落在身前的博袖,不回头便也知道是谁,当即诧异道:“乖乖,你居然还没走!不会在这听了半天吧?”
“当然。”李善叶从他身后探出一双眼眸来,“我什么都听见了,还听见你好为人师叫旁人去抢我妹婿。”
一下子被戳穿,官稚听了不免怂头怂脑起来,尴尬地笑了几声后,伸手去扒李善叶扼着脖颈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我就要说你几句了,夏姑娘叫我的时候你溜得那么快,眨眼人就不见了,还以为你回去了,也不留个信说一声,你自己看看,这不是成心放空子让我钻吗?不钻不仗义啊!”
李善叶松了手,道:“我可告诉你,阿秋这几日不怎么理我,若是因了旁的事再惹得她不快,那我只能把你押去她面前认罪了!”
“这敢情好!”官稚抚掌笑道,“你快押我去吧,早就想见识见识咱妹妹的庐山真面目了!”
“你想得美……”李善叶不看他,把玩着手里的青玉南萧,眼神却出神地望着别处。
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官稚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没什么反应,索性夺了他手里的玉箫自己玩了起来。
“我看你呀,且放宽心吧!世间再大,你也是她唯一的亲人,难不成她会一辈子都不理你了么?我虽然没见过咱妹妹,却也从秦娆珎和六月她们的口中听过几耳朵。放心吧,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顶多置几日气,不至于就此不认你这个兄长的。”
“这不一样……”李善叶心里还是放不下,双肘撑在吊索上,不知该从何说起,“若是一些磕磕碰碰,她能同我发脾气我还挺高兴的。可这件事积怨已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根深蒂固了。”
“一根扎入皮肉之中的刺,短时间内尚可以拔除,可天长日久,一旦它与皮肉共生,再想根治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哦?是吗……”官稚的心显然不在他的话上,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手里的巧劲,学着李善叶的模样转起玉箫来。
一方无关痛痒,一方忧思如焚,李善叶望着吊索桥下的深谷,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喃喃自语说:“阿秋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从前我们无话不说,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样。我忙着爬上护法的位置,忙着建立相思门,去看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本以为我的护法之名可以屏退宵小,四景可以护她周详,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事情似乎并非我想象中那样完满。”
“待到所有的事态平稳了,尘埃落定了,才蓦然惊觉,阿秋已经长大了,我和她已经背道而驰太久了。”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唤我哥哥,而变成了一句恭恭敬敬的兄长,她开始客客气气地同我说话,不同我争,不同我吵,就连笑容也很少。她慢慢变成了最适合生活在忘川谷里的那种人,可是等我发觉这些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哎你说!”官稚饶有兴趣地转着李善叶的青玉南萧,“我要是不小心把你的箫掉下去了,你会不会打我?”
“你,说,呢?”李善叶向他翻了个白眼,眼神如刀,刀刀致命,“你要是敢把它掉下去,我就把你扔下去。”
此话一出口,足见事态之严重。吓得官稚一个哆嗦,连忙把玉箫完完整整地塞回他腰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地仰靠在吊索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