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高声问道,“大理寺正周子音何在?”
无人应答。
“大理寺正周子音何在?可有告假?”
堂下仍是寂寂无声,唯有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贾太师擦了一把老泪,颤颤地起身,跪在大殿的中央:“陛下,昨日畋猎,臣未能随驾,是臣的不是,只因……只因家中横遭变故,老臣之侄,大理寺正周子音,于日前惨死于诏狱,他是活生生被人残害致死的啊!老臣见到他时,早已是不成人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活生生叫人折磨成一堆肉糜啊陛下——”
皇帝蹙眉,强忍着胃里泛起的一阵恶心,问道:“怎会如此?周卿任大理寺正,诏狱本是由他监管,又如何会惨死狱中?”
“生死难料,皆因祸起萧墙!”贾太师字字泣血,“对我侄儿痛下杀手的,正是他呕尽心血栽培的七个手下,坊间多称他们为七常。诏狱侍卫言,那日他们与我侄儿先后进了狱中刑审,而后黄昏时分,出来的便只有七常了。可恨!可笑!后来还是周家就不见人归来,跑到诏狱里去寻,这才找到了那具早已寒凉的尸骨……”
说到后面,他有些泣不成声:“陛下……我们贾家三朝以来一直人丁稀薄,老臣膝下无子,妹婿周家也只有这么一脉香火,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们可怎么活啊……”
闹了半天,就这么个事?皇帝有些怏怏不快:“谁作的孽,爱卿只管向谁去讨公道,在这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若当真如此简单,老臣早就捉了那几个歹人碎尸万段了!”贾太师赫然抬首,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陛下,臣有状!状告当今国师,楚藏!他挑拨离间,收买我侄儿手下之人,巧言挑唆他们叛主,致使我侄儿被酷刑折磨至死。这般罪恶滔天的行径,人神共愤!老臣就是拼得一身脸面不要,今日也要为我侄儿讨个说法!”
话语掷地有声,叫人听了胸膛一震。群臣个个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垂首缩脖,像群没毛的鹌鹑。
皇帝听来也心中错愕,转而望向楚藏:“国师,此事当真是你所为?”
腰脊上新伤沉重,稍一动,便是锥心之痛。楚藏尽力不让痛楚形于面色,向皇帝微微躬身,轻声道:“陛下……臣,不认。”
“好,好,好一副无辜模样!”贾太师气得将那鸠杖拾回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我早已查明,诏狱里还关押着与楚藏交好的孙大人,那七常犯下私自诛杀朝廷官员的滔天之罪后,劫走了孙大人,一同投奔去了国师府门,这些!你可认?”
“他们确实带着孙大人来了我府上。”
“既如此,你还敢说不是你从中作梗,害我侄儿性命!”
“贾太师……”楚藏低声咳着,声音较方才更虚弱了几分,“我理解您现下丧失亲人的苦楚,人到殇处,难免意气用事。只是断案不是这么个强按头的事。我,楚藏,没有反间七常,更没有让他们取你侄儿性命。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吞剑自裁,万劫不复……”
“休要油嘴滑舌同我狡辩!老夫入朝为官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个泥水沟子边上堆泥巴!那些旁门左道,不入流的法子做派,骗得了圣人可骗不了我,周子音之死,你难逃干系!”
楚藏深咽了一口气,脸上化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贾太师,你要讥讽我只管冲着我来,诋毁陛下又是何居心……”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大胆!贾太师,你居心何在!”
贾太师拱了拱手,脸上的褶皱里还包着泪:“陛下,臣无冒犯之意,实是哀痛之切,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但是……“他怒视着楚藏,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楚藏戕害我侄儿周子音,此事板上钉钉,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贾太师,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害了周寺正的元凶,可你却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我何以就要将性命交代给你了?”
“七常本是我侄儿的手下,背叛主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可你素来同我侄儿不对付,又惯使些阴谋诡计,自是盼着他不得好死!方才你也说了,七常带着囚犯孙大人去你门下投诚,反其道以谋生机,若不是你暗中授意,他们又怎么敢铤而走险?你还敢说你是无罪之身吗?”
“贾太师,烦请你弄清楚,是周寺正与我不对付,而不是我成心要与他交恶。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周寺正的名声算不得好,这几年虽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却也是屈打成招和诬陷栽赃的好手,使得多少清清白白的国之栋梁命丧他手!这样一个人,又能对手底下的人发多大的善心?动辄打骂、受刑,天长地久,手下之人又会对他存多大的臣服之心?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正是这些无穷无尽的折磨,迫使底层之人揭竿而起。诚如太师所言,他们杀了周寺正,能投奔的,只有我国师府。见我好友孙大人身陷囹圄,这才以此为投名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此刻正在我府上养伤,还未离去。您若是非要取人性命,我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更不会拦着。可您要知道,前几日,也正是周子音的好计策,致使七常府中抬出去两具无辜的尸首,这些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么?您贵为我朝太师,理应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可是对于自家侄儿犯下的滔天之罪,为何总是一叶障目,视而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