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江令桥偏过头,“我不知道……”
成事在天,哭过一次便够了。她低着头,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不想再流泪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生命,我的兄长,我的信仰都还在这里,抛不下,扔不掉。你来时我不拒,故而你走时我也不作挽留。惟愿,惟愿你走的时候,还如来时那样没有忧虑……”
她说到这里时,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左手翻掌而起,江令桥右手拈指画出一个法印,微茫的光亮升腾起来,托出一把乌亮精致的羊角匕首来。
“你不携刀剑,对敌时容易处于下风。这把匕首送给你,日后兵戎相见了,也不必刻意留情。你之于我的恩情,我自知还未偿尽,他日,他日若有机会,自当一一偿还,此生不忘……”
“江令桥……”容悦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字句间微微颤抖,“阿秋,我妥协了,我不走,你也别赶我走……好么……”
他双目湿红,下颌抵在她的颈侧,喉间哽咽着。他抱着她,却又感觉离她很远,她不受情意羁绊,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甚至可以潇洒到随时抽身离开。
江令桥屏声敛气,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夜里无光,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显得那样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许久许久,她讷讷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容悦缓缓松开手,如来时那般坐于她面前,腰间的苌弘碧血被打开,他垂首,从其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
瓶口一倾,两颗墨色的药丸悄然落于他手心。
“这是忘忧草凝练成的忘忧丹,吃了它,那些不愿记起的事,不愉快的事情,便可以统统忘记。你曾说,有些事,本不必放在心上,既如此,便忘了它们吧。没有桎梏和牵绊,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
话音还未落,江令桥便兀自取了一颗,就着苍凉的月色,生生咽了下去。
那样坚定而迫不及待,似乎带着久违的解脱。
容悦眼底的红还未褪去,低头望向手里仅剩的一颗药,轻声笑了笑:“好……”
他喃喃着,将那颗药送入口中,一仰首,喉头翕动,吞了下去。
良药哭口,回味却是甘的。
“这药不苦,是甜的。”
“忘忧草,苦也是忧,吃了,便都是甜的了。”容悦看了看轩窗外的夜色,“等明日醒来,所有不该记得的,就都是昨日云烟了。”
长夜漫漫,少见灯火。望尽万片人家,沉鼾枕畔,不闻风动。
子夜,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两人相对垂坐、轻如落叶的呼吸声。
“你方才说……”江令桥看着他,顿了顿,“你说你不走了?”
容悦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不走了。”
“可是吕襄……他,他不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你若是留下,会亲眼看到他死在我手里,那样的你……不会快乐的……”
江令桥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两股不同的痛苦在她心里绞扭成一团,她不愿看到他的离去,却更害怕他留下来面对的是无尽的痛苦。理智催使她发问,可那些深埋着的怯懦,却又迫使她说不下去。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容悦替她将乱发挽至耳后,“自己深思熟虑做下的选择,便已经想好所有的后果了。就算痛苦,那也是我自己应该受着的,也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为了我的选择而承担苦楚。信我,就算有艰难苦涩,欢欣和愉悦也只会比它们更多。”
江令桥垂眸听着,一滴眼泪划过脸庞,她不敢抬头看他,她怕他眼底里是更沉重的割舍。
容悦敛起衣袖,细细地替她擦去泪痕:“小时候被蛇咬了,命在旦夕也不见你流一滴眼泪。现在长大了,足以保身了,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这样啊……”
江令桥没有说话,眼泪却还是静静地流落,仿佛知道总会有人会来收敛悲伤。她红着眼眶望着他,而他坐于身前,满面虔诚地替她揩去泪水。
这一晚,中都内寂寂的风吹了一整夜,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也许秋天就要来了。
彼时孟卷舒蜷缩在锦被里,独自度过着她尚年轻的人生中,最为寒冷无助的一个夜晚。
腹中胎儿如期堕亡了,幸而只有几个月大,加之母体不甚显怀,才使得攸攸皇城之中,这滔天的罪行一直深藏于幕帘之下。
孟卷舒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这么虚弱地躺了一天了,下腹一直在隐隐作痛,丝毫未见转好的迹象。
“生前趴在我身上吸血,死后也不让我安生,我是欠了你的是吧……”
她颤声咒骂着,眉心微蹙,像是翳着一团经久不散的阴云,阴云之下淅淅沥沥落着虚无的雨,无比真实地掠夺去了她身体上每一寸温度。她将身子尽可能蜷作一团,这样似乎可以再尽可能压榨出一丝暖意来。
她想睡,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可腹痛总是暗暗磋磨着不让她入睡,生生像剐着恶心肠的人不得好死一般。孟卷舒的额头沁着薄汗,可身上又冷,每每陷入混沌之中,又被疼痛感一把攫起。这么反反复复不知折磨了多少次,终于倦意来袭,眼见就快睡着了,忽的锦被一动,被窝耸了耸,似从脚边贸然钻了个人进来。
“谁——”孟卷舒猛地清醒过来,霎时忘记了腹中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