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桥的心猛然疼了一下,针扎锥刺那样的疼,眼底蒙起了薄雾,像是覆上了一层湿热的雨云。容悦的脸就在眼前,她忽然很想挣脱束缚,她想揽着他,她想要亲吻她。
容悦别过脸,去解最后一条绡纱。
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他把结解开。
“快走——”解毕,容悦退居一旁,用尽全部力气瑟缩到床角,像是一只敛起利爪的猫。他喉间燥热,干渴得能擦出火星,手背上的皮肤也泛着潮红,青筋虬露着,纠缠着,如他的躯体一样轻轻颤抖。
江令桥静坐于他面前:“你……很难受吗?”
他没有答话,极力咬着左手虎口,双眶红得仿佛要渗出血来。
不能说话,一旦说了话,罪恶的大门打开,他没有能力保证能将它重新掩上。
然而,帷幔拂动,光影斑驳,就着魅惑的月色,江令桥突然靠近,她掬着身子,酡红着脸轻轻吻了上来。
容悦的耳根嗡地麻了一下,继而浑身微微战栗,他目光恍惚,却清楚地认得眼前的人是她。她的身子凉凉的,手凉凉的,吻上来的唇也凉凉的,如一泓清泉,平息着药力催发的燥火。
虎口还残存着殷红的齿印,双手却忍不住攀附着她的脊背,欲望潺潺流入,禁锢的力度寸寸逼紧,似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生命里。
吻意随着交错的鼻息一同温热起来,火苗般在狭小的帷幔之中燃烧着。江令桥的手腕脚腕还系着朦胧的绡纱,它们温柔地舒展着,纠缠着,衣袂抚身那样不经意,如彼此的青丝长发那样虔诚地相拥着,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里不分你我。
某一刻天光刺入颅内,容悦突然松开了手,像是恢复了一丝理智。
即使他的身躯已然抵到了坚实的石壁之上,两人还是离得那样近。他们鼻尖相抵,近得能闻见她身上隐约的香意,能看见她深色眸子里的自己,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紊乱的跳动,能确切地感受到灵魂深处情/欲的存在。
“喝海水的人,是会渴死的……”他鼻息错乱,扼着欲望给了她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
江令桥没有回答,于无言中靠近他身前,眼眸里的波光泛着潮红的涟漪。她的双臂轻轻扣住他的脖颈,绡纱再次垂落下来,温柔地依附在他胸膛上,映落着朦胧的烛火之光。
她垂下眼帘,微弱的烛火跳跃着,一如那心间鼓足勇气而又畏惧的律动。鼻息互错,唇齿相交。当潮水再一次奔腾涌下时,理智便没了立身之地。
抬手之间,灵光翕动,门外的人意识弥散,沉沉昏睡过去。
吻是缠绵的,情爱却是悱恻动人的。容悦的手触及她的手时,她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他轻笑着,一边吻她,一边顺着小臂将它捉了回来。
掌心相对,十指交扣。她第一次触及他的手时,就发现了暖意。缱绻,眷恋,深埋心底,没有一双眼睛可以看到的心底最深处。
那是连她自己也窥探未及的角落。
她攀附着他的手,热烈而温暖地回吻着。老人总说,人之将死的时候,眼前会有走马灯逐一闪过。原来,床笫之间,也会有千百盏走马灯出现,这是死亡么?
还是灰烬里的重生?
袭人的热浪之中,细碎的光影之间,她双目轻阖,在漫溯的湍流里恍惚看见,有个稚嫩的身影长坐山头,在那个初见的地方,等一个没来由的人。
年少时的信任来得纯然而稚嫩,总叫她鬼使神差地望着一方西天出神,有一日没一日地等着,熬着。
他是真正有来过的吗?梦呓之中也会一遍遍叩问自己,大梦初醒,摸摸香囊里的舍利,心也便静了。
此情无关风月,只关乎于一个执念。那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一个经年流转着的黄粱梦。
温热的吻痕落在唇边,脸颊,经停在耳鬓之周,舔舐着,厮磨着,她周身一麻,蜷入他怀中,不可抑制地去吻他的脖颈,吻他的喉结。
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一个人就会有心痛的感觉,她无端地对他不设警惕,可以交付后背。直到那方帕子重现了身,才后知后觉这一切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没有那方帕子,她也应该认出他来的。
男子的鼻息扑落在耳后,酥酥麻麻。他嗅吸着她的发香,从后颈回寰到下颌,再到脖颈和锁骨,都是香甜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褪,心里的火一遍一遍地烧。
柴已经堆得很高了,终有时,所有的一切都会焚灭于欲望之中。
幼小的萌芽之下,是谁人也没有看到过的树大根深。药力催发着情爱的滋长,叶子向上虬生,根茎深入蔓延。决堤之水自悬崖倾泻而下时,壑谷之底却还有蓄势之火在熊熊燎灼。
像是尘封已久的琼浆佳酿,心心念念了多少个潮起潮落,在封坛之日连同一颗种子埋入心间。开光见日的那一天,药力之下的海饮豪酌,是年岁揉到最深处的眷恋。
那波涛带着恶狠狠的不甘心,半吻半咬,似是怪天时来得太晚,爱恨埋得太深。一路啮食,攻城掠地,沿途落下点点霞红色的旖旎风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就像不知道这坛酒是什么时候酿出陈香的,或许是长夜坐在长街上等她;或许是听到她要下嫁旁人;或许是她披着一身夜色来撩拨时;或许是她乖乖瞑目等着他的眉黛来描摹,或许是车马惊动,她惊入他怀中;或许是桃源村那个灯火如晦,半明半暗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