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宿这话说得很快,生怕一个狠心就说不出口了,趁还有些理智,尽数托出。
“可是……”江令桥的神色显得有些懵懵的,徐宿的手下掼着劲,攥得她的肩膀生疼,疼起来也是懵懵的,“可是我怎么给你们做饭吃呢……”
“那不重要,都是苦过来的人,对付两口就可以了。”或许是察觉到手里劲大了,徐宿微微松了松手,语气也平和了些,“随便吃些,或是叫人送来都行。切记,不要去平日里常去的那几个地方,闲时也不要四处走动。”
“徐大哥……”江令桥面上浮起一层惧色,“究竟发生什么了,我……我好害怕……”
徐宿牵起她的手:“你只要记得徐大哥方才同你说的,乖乖待在府上,我们会护你周全。”
而后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偷偷说道:“我是悄悄溜出来的,今日出现在此,还有同你说的这些话,都不要与旁人说,容悦也不可以,记住了吗?”
“嗯嗯。”江令桥坚定地点点头。
停留了半晌,惜别了半晌,徐宿这才拍了拍她的手背,依依不舍地转身向门口走去,江令桥也提了提篮子,听话地转身走回府里。
“桥妹妹——”徐宿不知何时停了步子,喊了她一声。
江令桥闻声转过身来,立在方方正正雅致的门下,晨光描摹着温柔的底色,像是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
徐宿抿了抿嘴,不只是他,七常里哪个人没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可是顶着头的人是周家嫡子,是贾太师爱侄,且不说得罪了他日后吃不了兜着走,只说跟在他手下这么多年,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相识不足一个月的女子葬送前程吗?
这显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可是,每每看着她纯真的笑靥,悉心准备的每一顿菜肴,每日不辞苦辛在庖房里忙活的模样,还有深夜伏在院中等待他们时那个伶俜的身影,那热了又热的小食,那善解人意的眉眼,惹人怜爱的绿鬓朱颜,那全然无私的一颗心,那每日与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疲惫尽消的温情时刻,以及千万里之外,那一对孱弱的老父老母,仰望青天,等待儿女归来的拳拳之心,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桥妹妹——”他喊了一声,“天大地大,都不如性命最大。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知道吗?”
江令桥立在那画里,双手提着篮子负在身后,遥遥望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徐宿走了,江令桥看着他远远出了门,才眉眼闪动了一下,一改脸上的无辜模样,露出了个大局在握的笑意,闲庭信步地走进门去。
等了这么些天,还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吗?她心里盘算着,步子也轻快了不少——放了这么久的鱼饵,总算是拨云见日,等来鱼儿上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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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周子音一拍桌子,骇得碗盏都抖了三抖,水渍溢在桌上,就像面前跪着的七常那额上涔涔的汗,“一个女子也绑不过来,敢说自己办事尽心尽力?”
“大人!”徐宿伏身拜倒在地,身子却抖如筛糠,摇摇晃晃不稳当,显得几分不恭顺的模样,“属下们每日蹲守在江令桥常去的菜巷肉铺,谁料一连多日她都未涉足府外,等不来人……属下……属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还没说完,周子音就一脚将人踹翻了,徐宿霎时眼冒金星,毫无防备地连滚了好几滚,头沉沉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等不来人?好大的笑话!”周子音气极,五官都跟着扭曲起来,“他们与你们同住一府,你告诉我你们等不来人?”
徐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中间踉踉跄跄了好几次,好容易恭恭敬敬地跪好时,却见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半张脸上像是被血洗过一般,鼻下的人中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他觳觫地跪着,深深垂首,汗水搅着血水纠缠在脸上,而不得主子授令,就连伸手去揩都是罪过。血珠就那么顺着唇齿流经下颌,一滴,两滴,三滴,尽数滴落在那一身考究的官服上,砸在终年阴暗的地面上。
东丹见他双眼蒙翳,神智也有些昏乏,已然没有回话的气力了,忙膝行几步拦在前面,拽着周子音的衣袂:“大人!大人!”
周子音居高临下,阴鸷的目光睥睨着他,声音比寒冰还要冷硬上三分:“你有什么想说的?”
东丹以头抢地,跪伏着回他的话道:“市井长街是大理寺之外,处理得干净尚且可以不为外人察觉,若是……若是在自家后院打杀,恐有后患。更何况皇城之内耳目众多,日后若是被有心人搜刮了去,对大人的官声必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属下……属下也是替大人作长足谋划……”
此话一出,不光是七常众人,就是东丹自己也是秉着一口凉气。这样僭越的话出口,本就是对主上心情好坏的一场豪赌,三分情面七分险。更何况此刻情形人尽皆知,周子音就是凶兽一头,心思情绪都在脸上疯长,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虽然是失智之举,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在穷途末路了。
“哦?”声音自头顶缓缓落下,掀得人鸡皮疙瘩阴森森地冒,“你的意思是,本官现今都不如手底下的狗知进退了?”
东丹沉沉叩在地上不敢起来,莫说是伴君如伴虎,就是下头的官场之间,也是每日战战兢兢,虎尾春冰。胸膛的心在猛跳,颤抖的声音连东丹自己也觉得陌生:“不是……没有……大人,大人于我们有知遇之恩,属下只是……只是多替大人考虑一分,时局便对大人有利一分,绝无一丝一毫不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