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啊!我好得很啊!”江令桥笑笑,“该插秧了吧——”
就是这种笑!容悦脸上一僵,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纸被火灼出一个洞来。
江令桥抬眼看了看天色——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心中大抵是觉得合适了,站起身,信步走向水田,瞑目开始凝气结印。
法印出世,溢彩漫烂。那明艳的华光,那灵力旋动翻涌出的拂面细风,昭示着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2]。
法印动,绮丽生,灵力惠及的每一寸水田,皆落下莹莹之光,恍若星河漫地曳游。秧苗受了灵力催发,及地而走,争先逐后地涌入水田之中,自己将自己栽进潮湿柔润的泥土里。霎时间,千军万马列阵排兵,奔袭千里,浩浩汤汤。未消多时,秧苗殆尽,远远栽到视线探及不尽的无垠之外去。
灵力收,法印散,繁华歇,暗夜重新普照大地。
白日里累死累活六七个时辰,如今一番法术轮转,不过半柱香,就齐刷刷干好了不知要费多少时日的活,容悦面上欣慰一笑,却又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这小半生皆是在天宫之上,几乎都在同法术打交道,此番来了凡界,蓦然有了涸辙之鲋的困窘。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法诀,灵气氤氲的血脉筋骨,已经沉寂了太久,恍若是前世故往的经历,都快忘记运功凝气是什么滋味了。
江令桥回身时,注意到了他这副思索的模样。她蹝步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探着头去看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得意和玩味,眨了眨眼——
“想学法术吗?求我啊,我教你啊!”
容悦的目光移向她,仰首望着那双深如秋水的墨色眸子,许久,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
江令桥的眉毛蹙成秀气的一团,不知他笑中何意——莫非不是救人的法术都一概不入法眼?他生来就是神仙,法术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端着神仙的架子来求她,又算不得丢人不是?不过倒也真是沉得住气啊,这么久居然一次法术都没见他用过。
“我才不学这种劳心劳神的东西!活了小半辈子,学医都尚且没学明白,哪有精力去学旁的东西!”
“若是人力不可及的东西呢?”
“这不是有你在吗?”
“……”
呵,装凡人装得还挺滴水不漏,有模有样!
江令桥定定神,继续拷问:“……那若是有人要杀你呢?”
“有些拳脚功夫,够用了。”
“那要是来者高强,或是人数众多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是逃不过,这不是还有你嘛!”
江令桥觉得自己像条市集上刚买来的鲜鱼,可油炸可清蒸可醋溜,容悦要是有闲情雅致,还能抽空炖个鱼头豆腐汤。
她默默后撤了一步:“可别赖上我,我消受不起。”
“别呀!”容悦站起身,上前一步,“虔州一行,又费银子又心力,我那好不容易有点气色的钱袋子又瘪了,如今是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你之前说了要管我酒饭管我食宿的,可不能人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了的,世上没有这么流氓的道理!”
桃源村夜里有没有鬼魂夜游江令桥不晓得,不过面前倒是活生生立着一个讨债鬼,要把她吃干抹尽,还不吐骨头。她连连后退,然而每撤一步,容悦就向前逼近一步,不给她留半分空余。
“行行行行行——”江令桥连连摆手作止,这厢方才停下来,“看在今晚月色正好的份上,我便大发慈悲留你在身边,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个盘子洗!”
她笑一笑,装作很有义气的模样拍了拍容悦肩膀,容悦仰头一看,天上那轮明月隐匿在层层浓云之中,早就不问世事了……
方才的话没问尽兴,某一刻,江令桥突发奇想,兴奋地看着他,两眼放光:“那若是我要杀你呢?”
容悦脸一黑,半晌,反问了一句:“你会吗?”
江令桥羞怯一笑:“可不好说。”
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对,如今算来该是第二面了。那晚她刺杀韦义时同他打过一架,老实说,他武功很高,若是赤手空拳,倒不一定有把握胜过他。现下气氛微妙至此,要不要打上一架找点乐子?
算了算了,他不用法术,自己也不稀得胜之不武,打起来还畏手畏脚的,不痛快。
江令桥眼睛眨了眨,又同他诡辩起来。
“那若是你因为打家劫舍被下了狱,狱卒拿比槐序还粗的鞭子抽你呢?很疼,抽一下皮开肉绽,吱哇乱叫的那种?”
容悦:“……”
“若是你与妇人通奸,被他相公捉到了,他两眼冒火,喊来合族的人,举着刀,扛着锄头,提着叉戟要来取你狗命呢?”
江令桥抱肘,目光如炬,一副帮理不帮亲的模样。
容悦:“……”
“若是你破衣烂衫,流落街头,饿得要进猪圈抢饭吃,结果反被猪拱了,撞在篱笆墙,眼冒金星腹里空空,饿得想哭呢?”
容悦终于忍不住了,一把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头发揉乱:“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
翌日,琴嫣殿内,峨眉白芽馨香绕梁,孟贵妃和夏之秋相对而坐,一人持着一只茶盅,只不过贵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半抿半尝,笑盈盈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而那女子却恭谦慎微,只敢小心翼翼地看着手里的茶,不敢四下多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