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女童显然还认得她,眼里冒着惊喜的光,脆生生的嗓音不改,头发仍那样短,却无丝毫光泽可言,世间再没有人给她编辫子,便那般耷拉着,枯朽着,像是秋去冬来,两重严打之下的白草。
“你怎么在这儿?”
话刚出口,江令桥就知有些失言了。
女孩愣了一下,道:“我……我向来就在这里啊……”
徐斯牟见状,疑惑地插了句:“美人儿,你们认识?”
江令桥:“有过几面之缘。”
短短几个字,听得女孩开心起来,她雀跃着,却咧不开笑意,她的嘴唇实在干裂得厉害,让人想起那久不见甘霖的龟裂大地,一撕扯,血就会汩汩地冒出来。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她欣喜问。
很明显,两人口中的“这儿”,却不是同一个指向。
近在咫尺,远若两重天。
“我……”江令桥看了看身上妖冶的衣妆,又看了看身旁祸首徐斯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江令桥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数日不见,她肉眼可辨地更黑了,更瘦了,身上多有淤青,更有流血化脓的创口,招引着几只黑色飞蝇。
“我也不知道,它自己就变成这样了。”女孩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气闷热,图凉快把袖子挽了起来,现在一说,又忙捋了下去。
江令桥不怎么会主动出手帮人,但一向有恩必报,至今仍顾念着当日那半个馒头。
“大人,”江令桥对身侧徐斯牟道,“可否把这个小姑娘收留到内城,给口吃的,寻个大夫诊治诊治?”
“小事一桩!”徐斯牟拍着胸脯一口应下,“给下头传句话的事,来人呐——”
“多谢。”江令桥真诚一笑。
难得一见美人展颜,徐斯牟心中一喜,捉住她那双纤纤玉手,在手里不住摩挲抚摸。
女童年纪不大,看着此情此景,似乎并不太清楚,但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让人觉得她似乎看懂了其中几分意味。
“你别怕,”江令桥俯身揽住她的肩,对她一字一句认真道,“跟着他们走,他们会给你找大夫,给你上药,你很快会有很多好吃的,不会再饿肚子了。”
女孩茫然地听着,茫然地点点头。彼时来了几个兵将,她理了理衣装,便听话乖乖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去了。
“姐姐——”她忽然停下,转头对江令桥道,“你没再饿肚子了吧?”
江令桥怔了一下,犹记得她捧着半个白花花的馒头过来,像是捧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姐姐就是十几天不进食也不会怎样,只知道,自她伸手搀了她娘亲的那一刻,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她应该会饿的。
江令桥顿了顿,对她淡淡一笑:“去吧……”
月色深切,忙碌了一天,四下回望,仍是任重道远。容悦揩了揩额上的汗,直起身,扯下戴了一天的绢布,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香甜了不少。
先前徐斯牟赈灾不肯给精米,拿霉米应付,霉米没了,最后干脆用水糊弄人。今日一番看下来,很多人都还深受霉米的毒害,发热,腹痛,恶心,呕吐不止,便想着明日先在粥水里换上解毒的方子,缓了眼前之苦最为紧要。
收拾停当,容悦便打道回府。而走过街穿过巷,路过一个角落时却敏锐地嗅到一阵不大的酒气,再接着,便是三两闲言碎语。
“在内城当值多快活,干嘛非要拉我来做这苦差!”
“一天累得腰酸背痛,这口子酒可想死老子了——”
“背了一整天的死人,指不定沾染上了些什么,你说来前也没人说要干这晦气事啊!明天我可不去,就说我病了,身子实在虚,去不得了,各位兄弟们可得帮我打打掩护,哈哈哈哈——”
而后便是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身子虚?嫂子可不信吧?”
“还说呢!这家伙每次撒尿都丈二远,就是嫂子信了,我都不信!哈哈哈——”
之后就是一阵牢骚——
“要我说,我也不稀得去,还是这里舒服,有事无事喝喝小酒,明日我也告假,爷不去了!”
“就是,你说咱们一群正儿八经的官差,何必听他一个商贩的指使,有钱又如何?还不是得卖女儿来过过官瘾?”
一人嘁道:“得亏生了个有点姿色的闺女,这要是个歪瓜裂枣,徐大人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当然也有人怯怯懦懦地插了一句:“咱们这样说不太好吧?江姑娘可是徐大人的心头好,要是被知道了,可不得惹大麻烦……”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暴脾气的给打断了:“老子就看不惯你那指甲大点的小胆!听到又如何?那女的想做大房,能得逞?一天天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一脚踹了!就这你还怕?我看过不了几天就扑腾不起来了!”
“就是!”一人应和道,“他要是当真受重视,能就给他指派这几个人?能塞牙缝的粮食都不给?别杞人忧天了,天塌不下来!”
“都别说了!”
良久,一个貌似头头的人厉声喝道:“看看你们那个怂样!就这?这就累着了?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么?上头人不管,难道城外就不是人了?你们难道不想看到虔州回到昔日的样子么?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管的,你们还一个个满肚子牢骚,不就是干点活!在衙门做狗的时候不是蹦跶得挺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