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牟于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一点蝇头小利就欲罢不能了。
江令桥将头伏在容悦膝前,泪如碎玉:“女儿绝不为妾!宁嫁无名小卒为糟糠之妻,也不愿在高门大户里仰人鼻息…………”
容悦面露难色,似在犹豫。
徐斯牟生怕他变卦,忙抢着话说:“你这孩子,为官乃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怎好这般阻拦,江老弟半生求仕,好不容易有点苗头,你这是误他前程啊!”
此刻扮演江父的容悦沉默着,犹豫着,又不好直说,语重心长地看着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女儿,目色哀切,好似在乞求给他一个机会。
江令桥看尽了其中深意,眼泪扑簌簌地落:“你这是卖女求荣!母亲在天之灵……外祖在天之灵……”哀到深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徐斯牟见不得美人落泪,急急忙忙去劝:“江姑娘,婚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替你寻得好人家,自当感激啊!更何况,你就是如愿嫁与一个穷酸秀才,未来他能不能平步青云还不好说,但入我徐府,境遇可就大不相同了。人呐,总不好太过自私,你至少也要为你父亲想一想,为你江家,为你以后的孩儿想一想啊!”
江令桥啜泣:“徐大人,我并非是不愿嫁给您,只是我心傲,容不得其他妻妾凌驾于我头上,故而只愿为妻,绝不做妾。您若是真心喜欢我,定然也不愿意看我受苦。既如此,要么娶我为妻,若不成,倒不如成全,放我去为他人之妻……”
娶她为妻?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徐斯牟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当初就是为了攀附权贵去向丁太保那丑得嫁不出去的大女儿示好,好不容易娶到手,大半辈子都靠着这棵摇钱树,怎么舍得连根拔起!纵然两人情淡,但徐夫人对他四处风流、小妾满箩筐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妇复何求!
休妻?绝无可能。
但到嘴的鸭子可不能飞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难得的尤物,徐斯牟忙不迭地给她画饼充饥,什么“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只要你入府,我天天宠着你,旁人不会找你麻烦的!”云云。
江令桥珠玉般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红尘自古多离殇,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只怕大人一旦有了新欢,便利索地将我抛诸脑后了……”
“不会不会,绝无可能!”徐斯牟又开始给她喂护心丸,“你我缘乃天定,三见三遇,第一次相见我已为你倾心,谁知缘分如潮水,拦也拦不住,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这天赐的姻缘,辜负了可是要遭天谴!”
江令桥心中愀然——老男人说起情话来真是让人直打冷颤。
不过这倒是徐斯牟的真心话,一次相遇已是偶然,本以为再难相见,谁知竟然多次相逢,他这人都颇信神佛,仔细揣摩其中法门,忽地参悟——这绝对是天赐良机,这美人绝对是旺夫命格,想想日后官途坦荡,财势两全,心中就乐不可支——紫薇星保佑,定要将她拿下!
“爹——”江令桥又去晃容悦,晃得他脑袋直发晕,“你当真要卖女儿么……你狠得下心嘛……”
见劝不动女儿,徐斯牟又巴巴跑去拱容悦的火:“江老弟,我提你的官,让你与那群本地官平起平坐,如何?我告诉你,你可要想好,谨慎决定,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江令桥一手掩泪,一手悄摸垂了下去,隔着衣物,山路十八弯似的毫不留情地拧在容悦腿上。
“嘶——”
容悦疼得“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他轻咳一声,作愠怒状拂了拂袖,狠厉道:“徐大人实属良配,此事不必再议,为父心意已决!”
如有一道惊雷劈在江令桥头上,抽光了她所有气力,身子疲软,一下瘫在地上。
徐斯牟见状,满意地点头笑了笑。
容悦也挂上笑脸,拱手谄笑道:“让大人见丑了,我送您出门去,回来定好好劝慰小女,绝不会再那般任性!”
“好,好,好!”徐斯牟一连说了三个好,起身,满面春风道,“那我便恭候江老弟的好消息了!”
“自然,那是自然!哈哈哈——”
说着,两人便客客气气走出门外,一路笑靥生花,恍若未见这房间还有泣不成声的第三个人。
待容悦送完客再回来时,江令桥早已从地上起了来,这会子已经临着茶桌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这一通哭啊笑的,着实累人。”容悦撑肘靠在桌前喘着气,疑惑道,“诶?你这大喜大悲半天了,怎么气也不喘?”
江令桥抬手拂去脸上残余的泪水,笑道:“熟能生巧。”
“你倒别说,开门时见你,真吓我一跳,我本以为你早歇下了,谁知这大半夜跑了出去我竟一点察觉也没有。你说这要是让那狗官知道了,岂不是白费?”
“他不会发现的,”江令桥从容不迫地说,“有我在,他只会知道他该知道的……”
“你杀我这么个措手不及,就不怕我嘴一瓢,说漏了,或者与你想法背道而驰?”
江令桥笑了笑:“你看,我们演了多么默契的一场戏。”
容悦默了片刻,撤手坐到方才徐斯牟坐的位置上,叹了口气,道:“江令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