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不发脾气的人,陡然生气时最吓人。夏之秋的语气沉稳而锐利,她向来不轻易动气,灯青知道,她是气极了,才会这样针尖对麦芒。
宋景玉思绪有些钝,不及夏之秋灵活,也不能出口成章,现下被她气哽了,正不知如何反唇相讥,一位年轻女监适时朝这边跑了来。
“见过各位夫人小姐。”她福了福身,“今日瓶花所用花枝阻在路上了,东厅也正忙,移不出来人手,能否请各位贵人的侍女随小人一同前去,免得耽搁太久,扫了贵人们的兴。”
高案前的许老夫人是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此般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自当如此。”
她咳声唤了身边的侍女:”周婆子,你携朱砂丫头一起去吧。”
这老夫人都以身作则了,下头的人也争相效仿,一个个呼来唤去,寻着自家的侍女,场面顿时聒噪开来。
宋景玉努努嘴,瞥了夏之秋一眼:“夏小姐贤名在外,怎么不一同前往啊?见你那活色生香的模样和气性,像个习武的小坯子,谁知竟也是文墨圣贤养出来的闺秀!”
怎么说自家小姐也是名将之后,家世煊赫的千金小姐,与下人一同搬东西是什么道理?灯青气得要跳起来——同样是世家小姐,同样是将门之女,你怎么不去?还使唤起我家小姐来!
来请人的小女监应该也是想到了这层,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宋小姐,这万万使不得……若出了差错,奴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夏将军砍的啊……”
“你怕他?”宋景玉冷笑一声,“看来是不怕我爹,当朝的镇国大将军了?”
小女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都带了哭腔,匐在地上不住地发抖:“宋……宋小姐……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夏小姐乃将军府独女,又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实……实在……是不便……”
宋景玉行至她面前,脚踩上她伏在地上的双手,径直压了半个身子上去,恶狠狠道:“你瞧着正值大好年华,眼睛应该也是雪亮着的。怎么,夏将军和宋将军孰轻孰重,难道还需要我替你分辨么?”
她的声音逐渐阴冷:“况且,就算贵妃娘娘是她的姐姐,那也是七拐十八绕攀来的亲缘,究竟有几两重,要不要我替你掂量掂量啊?”
宋景玉说着,加重了脚下的分量,小女监疼得直落泪,却也只能忍着不敢吭出声,咬得嘴唇都泛了白。夏之秋听不下去了,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冷脸撞开了宋景玉,挽她起身,灯青忙小跑上来去搀小女监的另一侧。
“别怕,我陪你去。”夏之秋暗暗握了握小女监的手,柔声道。
小女监被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还没缓过来,闻言,一股暖流自心头涌起,正欲回个感激的笑容,背后宋景玉不怀好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看,我就说吧!夏小姐名声在外,怎么会介意这等小事?随便使唤,她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了!”
夏之秋没有理会她,反正说了她也听不进去,只能是火上浇油,倒不如省些口舌,免得大家都不好过。说到底宋景玉就是个小孩子脾性,嚷半天没人搭理自然就消停了。
前头的人先走,路途不算远,走了半晌已可见有侍女揽了花枝沿途返还。
女监歉疚道:“夏小姐只需陪着走一遭就行,几位夫人小姐的侍女去得够多,哪能真让您动手……”
然而等三人到了地方,小女监有些傻眼——按理说那么多人手明明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再看,还剩下好大一堆花枝。
“这……”
灯青一跺脚:“我就说刚才那群人怎么每个都只拿了一小捧,原来是被风吹折了的墙头草,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夏之秋倒是见怪不怪,像是早有预料,偏头去看那小女监的手,轻声问:“你的手如何?可还能干得了活?”
小女监点点头:“不碍事的,宋小姐那一脚只是重了些,擦伤而已。”
说罢上前抱了一大把花枝,一回头,灯青早已卷起袖子,上来就左右开弓夹了两大捆,纵然如此,还是剩了一大捧。她努力够着,期望能再多拿些,这样的话,夏之秋就可以不用拿了。
“好了,”夏之秋按下她的手,安慰一笑,“剩下的我来,你们先过去吧,免得扫了兴致,又要怪罪下来。”
小女监有些过意不去:“夏小姐,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不打紧,”夏之秋摇了摇头,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无非是搬些东西罢了,何况也重不到哪里去,别忘了,我可是大将军的女儿!”
走的时候,灯青还是忍不住回头:“小姐,你等我,我送过去就立马回来找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夏之秋笑着催促她们,“早去早回。”
两人依依不舍地走后,夏之秋转身,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包似的花枝,第一次觉得花不喜人。长长地吐纳了一口气后,她敛起衣袖,俯身去抱那摞半人高的花堆。
然而流沙难握,花枝也不乖巧,并不听人使唤。抱起一摞,视线被遮去了大半,夏之秋只能偏过头去看。一瞧,还有一小摞,她不敢掉以轻心,一手紧紧环着已经抱在怀中的花枝,一手腾出来,艰难地去够那剩下的一小摞好不容易够着了,手上抱着的又细碎地落了几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