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青一下泄了气,垂头长叹一声,犹如慷慨赴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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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自上回陈老爷明里暗里敲打过之后,自容悦汗流浃背说要回去精进医术之后,这几日那方子果然又奏起效来,脸上皱纹舒缓,发根处乌意绵延更甚,连带着面色也愈加光泽红润起来。
“容先生当真医术绝伦、神仙在世啊!”陈老爷赞不绝口,恨不得用尽所有奉承的词藻,只可惜官位是买来的,如今的地位也是一路贿赂出来的,搜肠刮肚也没有几两墨水。
“大人谬赞。”容悦颔首,微笑。
陈老爷子一高兴起来就喜欢败家,他博袖一挥:“来!来人!赏!”
纵然心里乐开了花,容悦面上却还在装矜持,连连拱手作揖:“多谢大人。”
“容先生客气了。”他一面喜洋洋地照着铜镜,一面应和道,“这都是你妙手的功劳。”
容悦象征性地沉吟了一会,悠悠开口道:“其实,要论功行赏的话,另有其人。”
“哦?”闻言,陈老爷的目光总算舍得挪了半分,“还有哪位高人?”
“非也。”容悦摇摇头,而后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道,“其实……是二公子。”
“晚材?”
容悦回望身后,给江令桥递了一个眼神,江令桥明了,上前来行了一礼。
“大人有所不知,”她缓缓道,“先前方子药效不精,师父为此很是头疼。二公子忧心父亲的身子,常来查看,日前来时,不慎划伤了手臂,一个不注意,几滴血溅入其中。谁知那日的药力便有所回转,我们也是事后才在炉口发现些许血迹,于是师父便猜测,至亲之血便是这方子空缺的药引。”
见陈大人面色未改,江令桥继续说道:“药引可遇不可求,二公子的血可助灵药炼成,乃是天赐契机。若每日炼药时添一盏心头精血,药效便可一日千里。二公子听闻此事,二话不说,当即就放了半碗心头血送来,入药之后,果然裨益大增,今日大人面色回春,便是返老还童之吉相!”
一番话说得老爷子热血沸腾,尤其是年逾花甲,岁数越大越想年轻年轻。眼见就要致仕了,揣着万贯家财却无处花用,实在心中不畅。儿子要来有何用?不就是为了攒后路的么?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也该他们尽尽孝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两个儿子觊觎他的权势富贵,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修得长生不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还是晚材深得我心。”他拉高了声音,“来人,把二公子叫来!”
“是——”下人应声,正欲出门去寻,那厢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爹!爹,孩儿在!”门外,陈晚材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只待陈舒康一声呼唤,便乐不可支地奔了进来
“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啊!”陈大人赞许地摸着他的头,“不枉我这么多年的教导和栽培。”
陈晚材伏跪于地,搂着陈大人的腿,在他膝前不住地蹭着。陈大人也一脸怜爱地抚着他的后背,俨然一副感天动地的父慈子孝图。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情此景,两人目光毫无交汇,而是各自揣着各自的心思。
看着父慈子孝下的心猿意马,江令桥目光阴沉,难得见了一个笑容。容悦侧目看她脸上的笑意,未有愉悦,只觉得像深窖经年的冰,凛冬寒夜的风,沁得人脊背发凉。
她好像喜欢这样虚情假意、胜券在握的景象,可为什么眼里又那样平静,难道不是喜欢,而是厌恶?某一刻,容悦觉得落在她脸上的阳光有些令人神伤。
当年的不告而别在她心中有了芥蒂,他记得那夜她躺在晚风之间,说不愿意再相逢。他当年救了她,却也是成就今日之她的元凶之一,他心中有愧。
容悦转回身,瞑目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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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台飞阁流丹,画栋雕甍,美人好,酒更好,八月总喜欢束个男子发髻、身着一袭男子衣衫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明明是个女子,喝起酒来却毫不含糊,轻轻松松撂倒一群男人。脾气还可以,就是性格古灵精怪的,天不怕地不怕,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初二就喜欢她这样。
八月和初二是忘川谷的魔侍,忘川谷修魔道,归红衣谷主巫溪一人统领,座下门徒无数,以杀人卖命为营生,只要银子给得漂亮,无论是谁,一月之内必索其性命。
谷主之下,左右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护法之下,各有十位魔侍,地位高于寻常的侍下。江令桥懒得一个个去想名字,便直接以月份为称,从一月到十月,好听好记。这也给李善叶省了麻烦,乐呵呵地打听到消息之后,也如法炮制,手下魔侍从初一叫到初十。左右护法为亲兄妹,手下的魔侍关系自然也不错,时常走动,这一来二去,难免有看对眼的。
八月和初二就是其中典例。
不过,虽然他们是魔侍,冯落寒也不必忌惮。她虽常年在外,几乎没回去过,地位却与两大护法相当,只听命于巫溪。悲台明面上是秦楼楚馆,底子里却是忘川谷的情报要处,为全谷上下网罗各路消息。
冯落寒性子平和,不与人来脾气,八月总是一来就招呼她。
“冯妈妈!”她向她猛挥手,人还没走近就已经笑得眉眼弯弯。
“今日又来喝酒?”冯落寒打着扇,盈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