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饶命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前,哭得情真意切,天崩地裂,两条滚圆的胳膊抱紧了容悦的脚踝,“在下上有老下有小,放我一条生路吧……”
怎么说跪就跪上了?容悦有些不自在,俯身挽他起来:“你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只是深夜无眠,出来透口气的时候,恰好注意到这边屋子里有异动,不放心,这才过来查看一番。谁知恰巧就碰见了刺客行刺,路遇不平,这才出手阻拦。撞翻桌椅茶具只是作惊醒之用,还请大人不要记怪。”
一听到没有性命之忧,那人立马来了精神,也不哭天抢地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谄媚地堆起笑:“不怪不怪,还要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过——敢问少侠此行是要去哪儿啊?”
容悦思量了一会儿,没有立时回答他——他确实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人见他沉默,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讨好地凑上前:“在下名韦义,原本是个地方官,近日得了晋升,才千里迢迢赶赴中都上任。今日承蒙少侠大恩,本应好好酬谢才是,但路上实在太仓促。不如这样,少侠与我同行,等到了中都,我再好酒好饭伺候,以重金相酬,如何?”
容悦本就漫无目的,居无定所,眼下是钱也没有,人也不认识几个,这个提议确实中肯可行。那个女刺客也有随时杀回来的可能,按师尊所言,此行本就是行正义之事。这人求自己同行,不过是为了保命,倒不如称了他的意,以防再遭毒手。
况且,他总隐约觉得,那个女刺客身上,一定藏着他想要的法门。
“那好吧。”他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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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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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日晴晴,和风阵阵,碧湖中泛起微波,偶有鸟雀掠水而过,欢鸣声声入耳。岸边,一道长堤直抵湖心。湖心亭中,偶有女子的嬉笑声惊飞湖中停栖的水鸟。
夏之秋从托盘里端出一个瓷碗来,笑盈盈地递给眼前人:“今日是你的生辰,给你做了碗寿面,尝尝味道如何?”
香气勾人口涎,灯青眼里泛出欣喜之色:“原来小姐记得!你一整天不提,灯青还以为你忘了……”
“一年就这么一天,你日日盼望,我怎么舍得忘记呢?”夏之秋给她倒了一杯水,“想要什么生辰礼?”
“小姐呀——你怎么每年都问这个……”灯青一口吞下半个荷包蛋,“灯青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
“真的什——么都不要吗?”夏之秋拉长了声音去逗她。
“那……”灯青哽了哽脖子,咽下另外半个荷包蛋,小声道,“那我想听小姐弹琴,只给我一个人弹的那种,可以吗?”
夏之秋为将门之女,虽出身武家,却是诗书礼乐润养出的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善琴,琴艺乃中都一绝,曲高和寡。从前七弦古琴活泛于皇城坊间,深受世人追捧,这几年却衰败得厉害,只因深受上宠的贵妃娘娘尤爱月琴,皇帝广纳圣手,以致天下人纷纷趋之若鹜,剖旧取新。唯有夏之秋还固守着那一方古琴,从前在哪儿,如今依旧在原处。
灯青自小跟在夏将军身边学了些功夫,自诩粗人一个,却也极钟爱她手下雅致的弦音。最喜欢的事便是静坐着看夏之秋抚琴,在她眼里,小姐是世间顶好的女子,弹琴的时候,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子。
“好。”夏之秋笑着看着灯青吃面,她总能把任何东西都吃得很香,看她吃了,好像自己也乐在其中,“慢点吃,小心噎着。”
她转身取来琴,在这花水相映的湖心亭轻轻坐定,右手微抚琴弦,一串悠扬清脆的乐声便如清澈的水流,从泉眼中汩汩而出。
灯青下意识停了筷子,屏声敛气地听着。
仕女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琴音古朴,涓涓而出。初起时浅吟轻唱,空谷回响,恍若云海与朝阳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乐声潺潺,沁人心脾,缓缓流入佳境。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瞑目浅嗅,似有香兰生于幽谷,落英顾盼,暗香浮动。乐曲应弦而生,由春泉初初解冻时的高歌猛进,渐渐柔和为细水长流,尾声潮落。
“好听!”灯青久久回味着那乐声,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小姐,你弹得真好!”
“你总是最恭维我的。”夏之秋哂笑着托腮看她,“快吃吧,爹爹说有位高官抵京上任,今晚要在府院内摆烧尾宴,家眷也在受邀之列,让我们随他同去。他还差人送了几身衣裳来,待会儿吃完了,你也去挑挑。”
灯青点着头,更卖力地把寿面扒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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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入幕,一座府院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位赴京的新官自人丁稀薄的雍州来,与当朝国师是同乡,据说此人颇有才干,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故而被破例擢选为吏部尚书。日前人还未抵达中都,新宅里便迎来送往,礼高三丈,今天特地设宴同乐,正厅为官员,偏厅纳女眷。
夏之秋端坐于其位,自落座那一刻,耳畔便尽是名门夫人、高家贵女们的逢迎之词,衣裳、首饰、子女、夫婿,殊途同归的最后,总逃不过地位和权势,明面上虽是奉承夸耀,言语中却都在各自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