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恒迟疑了一下,说道:“大秦日后真正选拔路线,其实是相对单一的,便是从学室提拔,毕业即为官为吏。”
“就目前而言。”
“学室制度是很先进的,培养的都是全面的人才,即插即用,可以安排到任何位置。”
“但随着天下稳定,学室制度定然会出现崩塌的,到时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从学室出来的官吏,都有着极强的素质。”
“能力高,文采出众,也有着极大的栽培能力,前景也更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新的一批人往往都会胜过上一代。”
“但这未必是好事。”
“学室的越发成熟,会导致几乎是模版化的生产官吏,这些人很多已缺乏了自己的想法,在寻常时候,基本是天下官吏很好的填充者。”
“然一遇到问题,或者遇到自己没有经验,没有学过,甚至是没有听过的问题,这类人很容易慌了神。”
“所以选拔官员,要多方向多突途径,不要固守一方,即便这一类看着很优秀,也不要迷信。”
“不然大秦绝大多数官吏,都会逐渐为一群‘家门、学门、机关门’的三门门生取代。”
“这些人是不知道底层情况的,也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太多这类官吏把持地方,一定会出状况的。”
“故一就算用,也要压着用,把这些所谓的精干,全都下放到底层历练一阵,这才能检验出他们是不是有真才实学,而不是光凭门第。”
闻言。
嬴斯年若有所思。
他在心中咀嚼了一阵,也是连忙点了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嵇恒点头。
他并非是危言耸听。
后世出过太多这种三门官吏了,出了家门,就入学门,学门毕业,就直接进入各类机关政地,然后飞快的爬升。
在立国初是没问题的。
但随着天下越发稳定,这一套体系,就会为人利用,最终演变成模板化的官吏培养,这类人如果太多占据高位,那是天下的灾难。
而且他可是清楚。
明清时的文人,字写的很好,文章也有理有据,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在平常时候,可谓是一方精英,但真的出了事,当场就抓瞎了。
根本不堪大用。
越到后面,这种模板化培养出的人,就越没有底线,他们的目的只是升官发财,一旦掌握了权势,便会很快熟练自然的加入食利阶层,然后心安理得的吸食百姓的民脂民膏,毫无一丝一毫为民的想法。
当官便是为了发财,为了做高高在上的老爷,封妻荫子,而这些人往往就成了天下的国之大臣,青天大老爷,百里诸侯。
越是到后期,旧有的取仕之路,就烂的越彻底,唯有不断改,不断用新的方式,才能减缓。
但终还是有积重难返的一天。
这也是无奈。
胡亥、公子高几人也若有所思,他们其实就没想过这些,心里对学室制度也是很赞扬的。
却是没想到,嵇恒看的这么远,想的这么深刻,直接点出了学室制度日后的崩坏。
并对嬴斯年加以提点。
嵇恒道:“取仕之法,不能单一,也不能过去依赖一种,唯有多种并进,并不断更替,才能保障这些出仕的人,不是群模板化的工具人。”
“不过很难。”
“天下越稳定,对于制度的破坏就会越大,而制度是死的,是需要人去执行的,这就注定会出现问题。”
“我也没太多解决办法。”
“这恐需要你自己日后去摸索解决了。”
嬴斯年连忙点头。
嵇恒又道:“至于其他的,我其实也没什么能提醒了,无非是现在的帝王继承者,绝大多数都身居宫内,不知晓天下实情,这也没办法。”
“若是放在地方历练,却很容易出现状况。”
嵇恒摇摇头。
他对此也没啥建议。
这种二选一,就要看帝王自己的选择,但无论哪一种,都有隐患跟弊端,只能两害取其轻。
不过轻重不由自己定。
而是帝王。
嬴斯年恭敬的朝嵇恒一礼,举杯道:“这几年,多谢夫子教导,嬴斯年获益良多,受益匪浅。”
“嬴斯年感恩。”
说着。
嬴斯年举杯豪饮。
见状,嵇恒眼皮一跳,这酒桌文化可不建议,他可不想见到日后天下遇人遇事先敬酒。
这是劣习。
嵇恒瞥了眼酒杯,又望着嬴斯年殷切感激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举了起来,淡淡道:“这杯酒之后,过去的一切就翻篇了。”
说完。
嵇恒将杯中酒饮了。
随后,也不再多言,继续吃着,他其实没啥太大的情绪波动,也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
这时。
胡亥笑着道:“既然,现在斯年要走了,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那长子马上也八岁了,要不你就继续代劳一下?”
“日后没准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也算光耀门楣。”
胡亥笑盈盈的看着嵇恒。
嵇恒脸一黑,冷哼道:“你家那小子,还是你自己教吧,我可没那个心思,嬴斯年我原本就没同意。”
“至于光耀门楣,你家那小子只怕有点难度。”
胡亥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小气,也没有再多说。
就在这时。
门外响起了一道轻微的敲门声。
第480章 张良前来赴会!
“张良。”
“前来赴当年定下之约。”
屋外,一道清幽的声音,缓缓穿过院落,落入到了公子高等人之耳。
“张良?”
听到这两个字,公子高,公子将闾不由一个激灵,整个人陡然精神不少,也猛的看向了嵇恒,低语着。
“我方才没有听错吧。”
“敲门的人,自称是张良?这是我记忆中的那一位张良吗?”
“哪位在博浪沙刺杀先皇的张良,在关东搅乱局势,为祸大秦的张良?那个旧韩贵族出身的张良?”
公子高几人一脸严肃,神色凝重的看向嵇恒,他们并不知嵇恒过去曾跟张良有见过,因而此刻听到张良前来赴会,也是难以置信。
几人紧紧的盯着嵇恒,想从嵇恒处寻求一个答复。
要是嵇恒真跟张良有勾连,那可真要出大事了。
嵇恒抬眸,面色淡定,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平静道:“门外那人,的确就是你们理解中的张良。”
“我跟他见过面。”
闻言。
公子高一脸惊骇,焦急道:“嵇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讲,张良乃大秦通缉要犯,罪行更是罄竹难书,他过去做了什么,你应当是有所耳闻的。”
“你怎么就跟他有联系了?”
“你这……”
嵇恒哈哈一笑,知道公子高几人是在担忧自己。
随着自己跟扶苏决裂,又将负责改制之事,这个消息若为其他朝臣知晓,他们定不会放过,一定会向扶苏弹劾,他岂能落得了好?
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危。
“嵇先生,你因何发笑?这可不是小事,有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为其他人揪着,很容易将你拖下水的。”公子高急切道。
嵇恒轻笑道:“你多虑了。”
“我跟张良见面之事,扶苏早就知晓了,而且我跟张良相见,距离现在已有八年之久。”
“那时天下未乱。”
“而且今日跟扶苏同车时,我便已跟扶苏说好,大赦张良,并特许其进入改制府,参与改制。”
话音刚落。
不仅是公子高,胡亥等人都面露惊容,他跟嬴斯年是知晓,嵇恒见过张良的,也知晓此事扶苏知道,因而听到张良前来,并不怎么惊讶。
而且前段时间,嵇恒就已说过此事,他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听到嵇恒为张良求情,要扶苏特赦张良,并特许其进入改制府,也是心中一惊。
也容不得他们不惊。
张良何许人也?
六国余孽。
当年在博浪沙,若非赵高护驾,始皇都险些遇难,此后,张良一直游走各方,撺掇各方势力反秦,给大秦镇压叛乱,增添了很多麻烦。
如此罪大恶极之人,按理就该五马分尸,腰斩于市,特赦就已很让人难以理解了,还让其参与改制,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