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没有猜错,下放铸币权的政策,秦廷早就谋划好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不过这话说出去,恐并没有多少人会信,因为铸币权涉及到君主的权力,始皇又是恋权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放权的。”
“这也意味着。”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拉扯僵持。”
“秦廷已能大致明晰,关东各地对朝廷的态度。”
“也知晓那些郡县对秦廷对抗最激烈。”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盘棋,我等都是棋子,如今秦廷只是将所有棋子,都摆放在了棋盘上,秦廷对关东控制的收拢,正在不断推进,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若是继续这么放任下去,等秦廷将地方官府彻底掌控之时,就是我等六国贵族逃无可逃的时候。”
张良目光肃然。
他在心中悠悠叹息一声。
只觉得有些无力。
他能够看清这一切,却无力改变分毫。
因为那个人不是算计的一人、十人,而是以利益为陷阱,算计着各方的心思,在大的利益面前,的确能让人短暂的团结起来,但一旦牵涉到更大的利益,原本团结起来的势力,也会瞬间被肢解。
天下有四十二郡,七百多个县。
各郡各县,都有各地的豪强、士族,这么多人,这么多心思,千人千面,根本就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一致对外。
松散的联盟,注定会破碎。
这也是必然的。
第426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对于张良所说,田儋不以为然。
他说道:“张兄,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秦廷这次的令书颁布,明显是慌了神,哪可能算计的这么精细,这么面面俱到?”
“依我看,这就是秦廷自己考虑不周,扶苏拍脑门决定了一些事,后续发现推进不下去,又抹不开自己的面子,最终只能找个办法让自己下台。”
“若是秦廷当真算计的这么细致,我等只怕早就为秦廷抓住了?又岂能逍遥到如今,我知晓你对秦廷的憎恶,也知晓你对秦廷的愤恨,但有时候,不能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若是始终为仇恨蒙蔽双眼,只会让自己陷入到无尽的苦闷。”
“这也得不偿失。”
田儋反倒转过头劝起了张良。
闻言。
张良不怒反笑。
若是换做以往,他已直接拂袖走人了。
但如今,他早已能耐住性子,而且此行,他的目的还未达成。
张良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沉声道:“我的确对秦廷很是憎恶,但还没有到失心疯的程度,我之所以敢说出这番话,自有我自己的考量。”
“田兄,当真以为这不是秦廷早就谋划好的?”
“自然不是。”田荣抢话道。
张良冷笑一声,他站起身,嘴角掠起一抹轻蔑,冷声道:“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这就是秦廷谋划好的,我等正一步步迈入到秦廷布置好的陷阱中。”
“你等若是不信。”
“那我张良便亲口告诉你们。”
“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田儋不冷不淡道。
见张良如此倨傲,田儋也面露不悦。
在知晓秦廷下放铸币权后,他田氏注定会高出其他贵族不少,自不会那么低声下四。
张良冷声道:“当年官山海,秦廷谋划的是‘盐、铁’,如今的下放铸币权,秦廷谋划的是铜,三者本质上并无区别,盐铁铜,都是战略物资,一般不为常人控制,只是秦廷自身开采能力有限,加之需要的数量很大,故才开放了一些山泽给民间。”
“也因此造就了一批的巨富商贾。”
“而今随着秦廷实力逐渐增强,当年为安抚天下,让出的这些盐、铁、铜等战略资源,正在陆续为秦廷收回。”
“盐铁涉及到地方的生活生计。”
“因而最先着手。”
“通过官山海对商贾的大力清理,秦廷对天下盐铁已有了较为有效的掌控,至少在明面上账面上,天下盐铁已被登录在秦廷的账簿上。”
“而铜其实没有。”
“如今通过下放铸币权。”
“天下对于铜矿的开采,只怕会达到一个顶峰。”
“在民间大肆制造秦半两时,秦廷已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对天下铜矿的摸底,日后秦廷想收回铜矿所有权,也会变得轻而易举,至少一些大的铜矿,很难再流落到贵族、豪强、巨富等人手中了。”
“至于原因你们应该也想的清楚。”
“下放铸币权后,这些铜矿都会被用来冶炼成秦半两。”
“因而那个地方秦半两数额突然激增,定是意味着那个区域存在着铜矿,顺藤摸瓜之下,很容易查到过去不为秦廷掌控的铜矿所在地。”
“这只是对天下影响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一部分。”
“在于兵!”
“铜铁为何是战略物资?”
“因为是能用在生产生活上?不,是能用铜铁制造兵械。”
“秦廷下放铸币权,面对如此暴利,甚至可谓是一本万利,能够让自己轻而易举的拥有数以十万百万计的财富,谁人不会心动?”
“谁又会再去将这些铜矿,用在制造兵器装备上?”
“当年秦一统天下时,曾做过一件事,便是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如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的‘销锋镝’?”
“而且还更加为人接受。”
“对于地方官府而言,这自然是乐于接受的,但对我等六国势力而言,却是不能接受的,我们需要兵器装备武装自身,需要将这些铜铁用在锻造兵器上,以增强我们的实力,然面对如此暴利,有多少贵族能定的下心?能老老实实去锻造兵器?”
闻言。
田儋和田荣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他们能定的下心吗?
定不下。
两人很肯定。
而且锻造兵器,并不差这两年。
张良似猜到了两人的想法,讥笑道:“你们或许认为,我们不差这两年,毕竟过去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先弄出足够多的钱,到时再转头去弄兵器,也为时不晚。”
“两位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将铜矿铸成可随意挥霍的钱币,再想将这些铜矿铸成‘毫无价值’的武器,你们自己内心真的能接受?”
“或许两位能定的下心,也能沉得住气。”
“但三年铸币,三年铸器,三年练兵,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我等当真还能等这么久?”
“秦廷会给我们这么久时间?”
“不会。”
张良毅然否定了。
张良冷冷的扫过田儋兄弟,寒声道:“我们在积蓄力量,秦廷同样在积蓄力量,而且秦廷能做到的事情更多,他秦廷完全可以借助这几年平稳期,将关东给整合好,到时,就我们六国贵族积攒的实力,恐根本就不是秦廷一合之敌。”
“我们在进步。”
“秦廷同样在进步,而且比我们还多。”
“你们不信这些政策,秦廷早就谋划好了,但你们认真想过,这些政策落实后,对天下的实质影响吗?”
田儋低垂着头。
却是没有吭声,他哪想得到这么多?
刚得到消息,便送过来了。
根本没时间多想。
张良拂袖,眼中闪过一抹冷色,道:“我想了。”
“这道政令一下,关东会直接成为一团散沙,再也凝聚不起来了,秦廷通过让利,让关东内部生出内讧,而自身坐收渔利。”
“正常情况。”
“天下还会继续僵持。”
“直到那方扛不住,无奈的退让。”
“如今这道政令一下,本就人心不齐的关东,在庞大利益的驱使下,各地只会互相内争,为自己谋得更多利益,如此一来,关东的士族、贵族、豪强、巨富、官吏等等,都因为利益而产生隔阂矛盾,甚至是冲突。”
“最终彻底崩盘。”
“天下的重心,也会从跟秦廷分庭抗礼,一步步的转为铸币。”
“天下也会自此安宁下来。”
“有了巨大利益的安抚,秦廷想要加强对关东的控制,也会变的越来越容易,等秦廷将关东的经济大权彻底掌控,那对我等贵族,便是灭顶之灾。”
“我们是需要天下乱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