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抄没下来,秦廷从单父县收上的粮食就高达了万石,而单父县总共田地也就四十几顷,一顷一百亩,一亩产粮一石五,这些收缴上去的粮食,近乎是单父县两年的产粮。
当这些抄没情况,随着布告公布出去时,全场一片哗然。
对于巫马枢、李林等官员的叱骂,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即便这些人早已身死族灭,依旧有不少人跑到他们旧日宅院外唾弃、扔石头,仿佛不这么做,难以消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对于秦廷的肃清也是极力的支持。
如今这些钱粮已被装上了马车、牛车,正向敖仓运送。
城中难得安宁下来。
而彭越在三日前,也为官府宣布,跟巨鹿盗船之事无关,加之主动自首,可减轻罪罚,过去又是为地方官员压迫,因而只是罚了彭越服徭役半年,服役结束,便能恢复自由生。
与此同时。
城中的普法之事并未断绝。
每日都有法官,在城中的土台上,宣讲秦律,为单父县民众普法。
有巫马枢等人伏法在前,这番普法的效果也是斐然,一改过去单父县民众对秦廷的不满,以及对秦政的埋怨,连带着还生出了不少好感,尤其是蒙毅到来后,无形间减轻了地方很多‘苛捐杂税’,更是引得单父县民众一阵称道。
不过这些事都非蒙毅亲自做的。
他只是吩咐了下去。
在附近郡县征调的官吏、士卒悉数到齐后,蒙毅毅然对砀郡进行了大清理,砀郡二十一个县,近半数官府遭到了查办,数以千计的官吏锒铛入狱,朝廷从中抄没的官吏家宅、豪强,更是多达上千户,收缴上的田地,更是占了砀郡近六成,至于钱粮,更是高达数十万石。
一时间。
砀郡官不聊生,为吏者全都惶惶不安。
唯恐朝廷会查到自己身上,将自己一家老小全部入狱。
而这自是引得民众拍手称道。
连连叫好。
蒙毅也因此得了‘铁面判官’之名。
不过蒙毅下令的确很干脆利落,也是毫不留情,更不容任何沙子。
违法必究,执法必严。
然在蒙毅大刀阔斧的整顿下,砀郡也出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官吏短缺。
即便朝廷已从四周郡县抽调了人手。
但蒙毅下手太狠。
一下子处理掉太多官吏,造成了砀郡的权力真空,很多官职都空悬,没有人能够接替,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很多抽调来的官吏,不得不身兼数职,这么高强度的连轴转之下,大多数人身体也渐渐吃不消。
在前面高强度审讯之后,不少官吏已生出了不满跟抵触。
此刻。
单父县县衙。
不少官吏聚集在一起。
吴广拱手道:“巡察,这砀郡不能再这么镏铢必较了,如今砀郡二十一个县,其中十一个县都被严治,其余十个县也都抓了不少的官吏,依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现在地方官吏奇缺。”
“我等虽有心,但实已无力了。”
“最近十日,我们人人身兼数职,日夜不休的处理政事,实是累的够呛,而今也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还请巡察体谅,也请巡察向朝廷请命,让朝廷加派一些人手过来,不然仅靠我等,恐是处理不完这么多政事了。”
吴广一脸疲态。
早已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实在是太累了。
他还胜在年轻,可以支撑一下。
像是刘季这些上了岁数的,在这段时间,更是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次会议更是直接没来,就为了去恢复精神。
蒙毅目光依旧放在秦律上。
似根本不在意吴广等人的述求。
见状。
吕泽也有些急了。
他急声道:“巡察,下吏知晓巡察一心正法,也想要将砀郡违法之人,一查到底,但仅仅靠从各郡县调来的一百来人,实在支撑不起,这么庞大的政事,下吏身兼数职,已很是勉强,若是继续对砀郡剩余县进行清理,只怕下吏根本撑不住了。”
“请巡察三思。”
“请巡察三思。”
“……”
大堂内众官吏齐声呼喊。
他们是真的累了。
就算是牛马,也不能这么用啊。
就没有歇息过。
蒙毅淡漠的抬起头,平静的从在场众人脸上扫过,的确看到了深深的倦意跟疲惫,他沉声道:“肃正砀郡的事,不会停下,不过你们的需求,我已知晓,我会向朝廷禀告的。”
“尔等的疲倦,蒙毅也清楚。”
“然大秦律令严明,不能轻易变更。”
“故请诸位再辛苦一段时间。”
“不过,砀郡剩余十县,我会酌情放缓,等朝廷派下的官吏到达,再行严查,至于尔等的功劳,我已命人登记,等日后砀郡之事平息,便会禀告丞相府,我蒙毅也定会亲自为尔等请功。”
蒙毅声音很清冷。
却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冷漠。
闻言。
吕泽、吴广等人对视一眼,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他们这段时间已深刻认识到蒙毅的刚正不阿,一切都以律令为准绳,凡是超出律令外的事,蒙毅一概不准,也绝不容留情,铁面无私到让人有些发怵心悸。
尤其是前面有人私下建议,能够在砀郡不严格执行‘无宿治’。
结果却遭到了蒙毅的呵斥。
更是直接列举《商君书》的内容。
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无宿治,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
正因为蒙毅太过冷酷无情,甚至是有些不人道,也是引得私下不少官吏吐槽埋怨。
即便如此。
蒙毅依旧我行我素。
不为所动。
只是蒙毅的回答太官方了。
等朝廷将人派来,已不知是何时,也不知还有多久。
若是继续这么高强度处理政事,他们已不敢想自己会累成何样。
这时。
蒙毅继续道:“吴广,等会去城中市集张贴布告,告诉地方民众,朝廷收缴上来的田地,并不会分发下去,而是收为国有,日后他们可从县衙获得田地的耕种权,每年按律向朝廷征缴田租即可。”
“而为地方民众租种的田地,不再列入到‘舆田’,也不再享受不交租的特例。”
“一切按自耕田收税。”
闻言。
众人目光微动。
这段时间,其实不少人都在询问,如何处置这些田地。
若是全部收为舆田。
即官田。
让官府直接经营,秋收上来的粮食,直接收入国库,只怕单父县很多人都活不下去,毕竟过去虽然没有田地,但至少还有成为佣耕这条路,若是直接征为舆田,那可是要直接断了很多民人生计。
如今蒙毅开口,也算给了解释。
只是蒙毅给出的办法,似跟之前颁布的田令相悖,还回到了大秦旧有的田制。
田地国有,民人只有耕种权,没有所属权。
只是真的能这么做吗?
他们存疑。
这已公然违背田令了。
吴广试探道:“巡察,大秦现有田令,似不是这样的,巡察这么公布,朝廷怪罪下来,我等恐是承担不起啊。”
蒙毅拂袖道:“无妨,我自会禀明情况。”
“而且前来砀郡时,我便已向陛下请过命了,许我在砀郡便宜行事。”
“此事尔等尽管颁布下去。”
“一切事由我承担。”
“诺。”吴广等人连忙应诺。
他们现在也明白过来,蒙毅这次前来,恐是带着目的来的,而从单父县收缴的赃款赃物上来看,大秦当时变更田令,的确大为不妥,不仅没有缓解民人无田的尴尬处境,反而加剧了土地兼并。
如此倒像是在拨乱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