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面露愕然。
李斯特意插手少府人选的选择,这其实也出乎他的意料。
他跟李斯一左一右,共事有几年了,深知李斯的秉性,李斯是很爱惜自己羽毛的,不会轻易让自己给人留下话柄,更不愿给自身沾惹麻烦。
少府官员的挑选,以李斯既往的性格,根本不会主动掺和的。
唯有尘埃落定,才会出来说两句。
眼前这不合李斯的风格。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扶苏有意要求的,或者暗中提醒的。
唯有如此。
李斯才可能这么做。
而这未必没可能,扶苏对于少府之位,看的很重,因为扶苏这几年,一直着手的便是财政,自不会轻易将少府大权旁落。
想到这。
冯去疾心中暗叹一声。
朝堂的这些大臣,恐都被扶苏摆了一道。
不过能让李斯这么举荐张苍,多少也能看出,李斯对张苍是较为认可的,不然李斯绝不会冒着自损名声的情况,去帮张苍举荐。
只是现在随着李斯的插手,朝堂的气氛可就不一样了。
冯去疾淡淡的扫了一眼殿内。
依旧没开口想法。
闻言。
扶苏露出一抹讶色。
他似完全没想到,李斯会发来文书,也是连忙道:“魏胜,将李丞相送来的文书拿来。”
很快。
魏胜就将文书送到了扶苏手中。
扶苏将这份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确定魏胜说的并无问题,这才颔首道:“李丞相远在关东,却还时刻忧心朝堂之事,实在令扶苏有些汗颜,对于举荐张苍,李丞相也说明了原由。”
“并无任何徇私。”
“魏胜,将文书递给朝中大臣看看。”
扶苏挥手,将竹简往前面一递。
魏胜连忙上前,将这份文书接下,随后交到了冯去疾手中,一时,冯去疾四周的官员,都将脑袋偏了过来,想看看文书上到底怎么说的。
至于文书有没有可能作假。
他们没想过。
这断然是不可能的。
李斯乃朝堂重臣,文风很明显,若是有人造假,很容易就辨出,再则,李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若是听闻此事,日后又岂会不严查?
谁敢冒着这么大胆子去作假?
冯去疾简单看了几眼,辨认了一下字迹,知晓的确是李斯亲笔所写,便将文书递给了身旁的大臣,其他大臣连忙接过,仔细的看了起来。
等这份文书传递了十几手后,基本殿内所有大臣都看到了。
其中,令狐范、召平等官员看的更为仔细,他们甚至很希望从中看出问题,看出猫腻,而后指证这份文书有问题,并非出自李丞相之手,只是任凭他们怎么看,始终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因为李斯的文风太过鲜明了。
苍劲如铁勒银钩,秀美如山川画卷,工肃如法度森严。
李斯文字之瑰丽,在整个朝堂都是有口皆碑,朝堂的这些大臣,其实都能写的一手好字,但普天下能够跟李斯字迹相媲美的,唯有胡毋敬跟赵高二人了。
正因为此,三人才被始皇委以编写千字文。
李斯的文字,就算是临摹,都很难模仿出其中的意境。
这份文书,仅一眼,他们便知晓,这的确就是出自李斯之手,却不可能旁人所写。
等殿内所有大臣都看过后,扶苏才悠然道:“既然李斯丞相举荐张苍,也名列了张苍的种种优点,那也将张苍也列入到讨论的范围吧。”
“诸位大臣认为如何?”
一语落下。
举殿一下安静下来。
并无人主动开口,全都目光闪动。
他们又岂会不知,若是开口同意,以李斯在朝堂的威望影响力,只怕这少府之位,多半会落到张苍头上,毕竟李斯主动举荐的情况,放眼李斯整个仕途,都少之又少。
而过去李斯举荐的都是何等人物?
尉缭、郑国等。
都是为大秦立下赫赫功业的人。
李斯举荐人才,就算是始皇都会不由多看重几分,他们又岂敢去争辩?若是因此得罪了李斯,那对他们日后在朝堂,定会是极大不利。
他们又岂敢冒险?
安静稍许。
冯去疾主动开口道:“既然李斯丞相对张苍御史如此认可,也极力举荐,臣认为将张苍御史列入到考虑范围也是理所应当。”
“臣赞成殿下观点。”
“臣附议。”
“臣附议。”
“……”
很快。
大殿内就响起一阵附议声。
几乎没有太多的争议,此事就这么确定下来。
随即。
殿内气氛肃然一变。
有了张苍的横叉一手,少府之位的人选,可就不一定了。
令狐范、召平等几人阴沉着脸。
他们对此自是十分不满。
但碍于李斯的威望,也实在不敢反驳。
然让他们直接放弃,自然也不可能。
令狐范迟疑片刻,出列道:“臣对张苍御史争选少府之位并无意见,只是张苍御史过去负责天下上计,却是不知对于经济之事知晓多少。”
“若是不通晓经济之事,恐实在无法胜任少府之位。”
“令狐也不想为难张苍御史,就仅张苍御史涉猎过的民生相关进行讨教,民生就实在而言,张苍御史了解的多为两个方面,一为币制,二为田亩。”
“币制涉天下财货,田亩涉农耕盛衰。”
“于民生最为根本。”
“若能通晓这两事,可一举把握天下脉搏。”
“令狐不才,想要询问一二。”
张苍起身,肃然道:“还请令狐长史发问。”
见张苍丝毫没有推脱,更没有丝毫谦让,令狐脸色面露愠色,不由冷笑道:“张御史雍容富态,却不知大腹装满何物耶?”
闻言。
张苍面色如常。
他自然知道这是令狐在嘲讽自己身材。
他淡然道:“张苍腹中无他,掌握上计多年,唯天下账册而已。”
令狐范道:“你既言腹中装满账册,那你且翻翻账册,天下钱币几何?”
“实际三枚,金、铁、布。”张苍从容道:“但实际天下的钱币,民间二十一枚,七国钱币各金、铁、布三式,所以是二十一。”
听到张苍如此从容,令狐范面露凝重,又道:“天下田畴几亩?”
“水旱两等,百步一亩。”张苍道。
闻言。
令狐范讥笑道:“你张苍倒是有几分急智,然终是大而无当也。”
张苍摇头道:“非是张苍大而无当,而是令狐长史在有意为难,而今天下人口隐匿加剧,地方民田兼并频发,朝廷发行的秦半两难以担负天下钱币之流通,以至于昔日六国之货币,依旧在天下横行,令狐长史之问,纵神仙也不能详细作答。”
“长史若真有心考校。”
“不当以相貌存疑于人,我张苍若真的任事无能,自当有每年的考核法度裁定,到时也自会有法度贬黜之,何须此等乖谬考校?”
张苍并未因此放低姿态,反而颇为强硬的回应着。
他既然已被扶苏委以重任。
自然要争。
不然等日后入主少府,岂不还要被下方官员压一头,这日后又如何做事?又如何让人服气?因而在面对少府官员时,他不能有丝毫退让。
听到张苍的回击,令狐范面色微沉。
他深深的看了张苍几眼,眼中的不满情绪越浓,他本想让张苍知难而退,或者出点丑,以此好借口让张苍退出,结果张苍根本就不为所动,还反过来质问起了自己。
这倒显得他有些下作了。
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