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
影响的可就不仅仅是贵族、士人了,朝廷的大小官吏,同样会深受影响,到时受到的阻力只怕是空前的,张苍仅仅是在脑海想了一番,便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因为底层的黔首太多了。
若是真以此取‘仕’,那竞争太激烈了,无疑会让很多人产生危机感,毕竟很多事,并非缺他们不可,而底层永远不缺人,也永远有人试图进来,这对在任的官吏,同样是一股极大的威胁,到时不满此法的官吏又岂在少数?
扶苏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张苍有些惊疑不定。
随即。
张苍就苦笑起来。
这还用想吗?扶苏都已经这么做了。
想罢。
张苍也是暗暗惊叹。
嵇恒想法之毒辣,角度之刁钻,完全是想要颠覆旧有之体制,而且是真正的想惠及大众,只是这个法子终究太过冒险了,一旦引得官吏不满,只怕鲜有人能压下。
不过张苍也不得不承认。
朝廷现有的任用制度的确有一些问题,而且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替代办法,若是扶苏的办法真能成,确实是给天下了一个解决之策,而且还重新给底层了一个上升渠道,也算是军功爵制的替代,虽然相较军功爵制狭窄了不少,但终究是一个出路。
只是……
临时起意的一次求贤,跟成为常态,两者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临时一次,朝臣只会认为扶苏是临时起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而且这次扶苏也算是有理有据,但若是成为常态,动摇的利益可就太大了。
到时扶苏面对的不仅是士人的口诛笔伐,还会面临来着体制上下的压力。
这股压力之大,根本难以想象。
就算是这次支持的冯去疾、杜赫等人,或许等到那时,便会直接倒戈相向,而那时能站在扶苏这边的又能有几人?
就算是他自己恐也不敢轻易站队吧。
张苍担忧道:“殿下,此举是不是太冒险,太冒进了?”
扶苏回过头,看了张苍一眼,他已然明白,张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只是略带沉重的笑道:“嵇先生曾经说过,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扶苏不才,并无多少宏图大志,唯一心愿,便是能替陛下分忧解难,而陛下之心愿是盘整天下,重铸文明,我扶苏又有何理由胆怯?”
“我身为陛下子嗣,自当替陛下完成未竞之业。”
“冒进?”
“或许是有的。”
“但大秦若是不冒进,又岂能统一了天下?”
“大秦既然选择了革新天下这条路,便已然没有了回头路,回头便意味着否定,而大秦本就树立在革新上,一旦否定了革新,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大秦那时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所以……”
“大秦其实没得选。”
“而我扶苏同样也没得选。”
“这条路是大秦历代先君先王选择的,我等作为后辈子孙,又岂能背弃?哪怕前路满地荆棘,遍地坎坷,也无怨无悔,这是大秦的路。”
“而且我同样很好奇,当大秦完成了一切革新后,天下会变成何等模样。”
扶苏眼中充满了憧憬跟好奇。
他真的很好奇。
一个法制相对公正,不看重出身门第血缘,人人都有机会踏上仕途的社会,将会是何等模样,又当是何等之璀璨辉煌。
他心神往之!!!
张苍一愣。
他在脑海想了一下。
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想不到那是何等场景。
贵族、士人对天下的影响,又岂是那么轻易能磨灭的?旧制的摧毁,跟新制的建立,又岂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或许……
想真的做到,唯有靠杀伐吧。
将贵族杀得不敢言自身为贵族,杀得书卷散落天下为天下人传习,但这真的可能吗?
张苍摇摇头。
即便是始皇,尚且不敢这么做,又何况其他人?
不过若是真给嵇恒机会,或许他能给天下一个奇迹,只是想造就这个奇迹,注定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们甚至未必能看得到。
然正如扶苏所说,这是大秦自己选的路。
大秦注定没有回头路。
而军功爵制是大秦过去控制天下之关键,而今军功爵制渐渐颓废,急需一种新的方式代替,而取士于众,便是嵇恒给出的解法,只是当年军功爵制,是靠镇压旧贵族得以落实,而嵇恒提出的办法,又当以何种形式落实?
依旧以杀人的形式?
张苍并未就此深想,因为他实在想不到。
这已超出了张苍的想象。
唯一让张苍稍微有些安心的是,现在贵族跟士人的势力并不强,初期这些办法是能够落实的,只是一旦想要继续深入,就注定是困难重重了。
但这是嵇恒需要考虑的。
他就不代劳了。
张苍拱手道:“臣明白了。”
“殿下目前不用考虑那么长远,将当下的事先做好,再去图谋之后吧。”
“现在贵族为朝廷通缉,士人在博士学宫之后,本就跟朝廷离心离德,因而求贤令下,对大秦的影响并不算太大,殿下此举大有成功的机会。”
“殿下当好好抓住机会,尽可能为天下接受。”
扶苏点头。
他又如何不知这点。
只是心中略有感慨,不由多抒发了几句。
他沉声道:“张苍,这些话,你自己知晓就行,莫要对外声张,若是为外界知晓,恐会生出很多变数,此法本就容易引来诟病,眼下只希望能多迈前几步,如此,或许能赶在其他人反应不及时,将此事彻底定下。”
闻言。
张苍苦笑一声。
哪有那么好敷衍过去的?
朝臣的目光是何等尖锐精明,能误判一次,又岂会误判一次又一次?
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两人并未就此继续多说,扶苏跟张苍商议了一下,对这次前来的亡命无赖的安置,及朝廷日后要做的举措后,张苍便离开了雍宫。
走出雍宫。
张苍也不由深吸口气。
他只觉得自己背负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他长叹道:“嵇恒啊嵇恒,你当真是非人哉,主意是你出的,得罪人的事,却都是其他人来,如此智慧,如此精明,当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我张苍是彻底服了。”
“唉。”
张苍幽幽叹气一声,也是快步离开了。
最终。
在扶苏主动劝说下,朝臣上下达成了一致,原本还有些松散,没太多头绪的官署,在扶苏的言语之下,也变得有目的性,有针对性起来,整个咸阳气象为之一变。
在咸阳紧锣密鼓,筹划着这次盛会时。
夜色时分,一道身着黑衣的矫健身影,却悄然出现在了嵇恒的门前。
还未等此人有其他举动,只听得‘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屋门悄然打开了,一个惫懒坐在躺椅上的身影,瞬间落入到此人眼帘。
第335章 我一直在等你!
屋门外。
张良瞳孔微缩。
他直直盯着屋中那道身影,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径直走了进去。
“坐吧。”
嵇恒淡淡开口。
仿佛在招呼一位远道而来的好友。
张良并未按嵇恒所说入座,而是站在院中,谨慎的打量着四周,这间小院很清静简洁,整体布局跟寻常人家无异,唯一有差别的,便是一旁的田畦中种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还有便是院中的桑树下,竟挂着一块破烂不堪的破布。
隐约还能从破布上看到几条横竖的线条。
确定四周并无旁人,张良这才放松下来,随后朝嵇恒拱手一礼,在附近凉席上坐下。
对于张良的举止,嵇恒并未阻拦,反而饶有兴趣的介绍道:“我虽住在闹市,但周边环境也勉强算安静,平常也鲜少外出,大多时间就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
“倒也算是自在。”
张良目光犀利的看向嵇恒,并不做任何掩饰,直截了当问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