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为‘欲治中国者,海纳为本’。”
“这些人不是想用‘谏逐客书’来抨击殿下吗?殿下同样也可借‘谏逐客书’来回击。”
闻言。
扶苏面露迟疑。
他疑惑道:“我自是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这些人争议的不正是我‘疏远’吗?眼下何以能用这句话来反驳他们?”
张苍哈哈一笑,不在意道:“殿下你这就着道了。”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周代大争之世,儒墨道法,四家口舌之争不断,然最终可分出真正的胜负?”
“无也。”
“很多争辩最终演变成了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便是诡辩之道也!”
“我师从荀子,当年也跟随夫子舌战群儒,因而对此之道也有一番心得,争辩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掉入到对方话术之中,所以不要轻易的跟随别人的话,也不要真的去执意回答辩解,因为辩不清的,也辩不明白的。”
“因而真正的辩术其实是你辩你的,我辩我的。”
“他们说殿下你疏远‘客臣’。”
“那殿下你就咬死自己没有疏远‘客臣’,而且还为‘客臣’大为赞赏。”
“无论对方指责什么,殿下都不要认。”
“全部否决。”
闻言。
扶苏面露异色。
他却是没有想到,张苍的解决之策是这。
而且张苍说到辩术时,神色很是激动,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求学时期,跟随荀子舌战群儒的盛况。
张苍轻笑一声,颇为自得道:“我知道殿下或心有疑虑。”
“但这就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因为殿下是不知他们的后续作为的,也不知他们的话里藏了什么算计,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不承认,只要殿下肯不认账,他们就拿殿下你没办法。”
“而且殿下还要十分赞成‘海纳为本’这句话。”
“并对其大为称赞。”
“因为殿下所为为的就是治中国。”
“天地之广阔,治道之博大也,岂能受束于眼前?”
第287章 大秦强大之实也!
听着张苍的话,扶苏若有所思。
张苍没有再言。
他已将解决之法告诉给了扶苏,若是扶苏还想不到该怎么去做,这政治敏锐性也属实太差了,他能够帮得了扶苏一时,不可能一直都能帮助的,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嵇恒一直想培养扶苏独立思考,因而自不会去沾惹太多麻烦。
加上之前为扶苏坑了太多次,实在不想让扶苏对自己太依赖。
想到这。
他心中喟然一叹。
这次也不知朝中是何人在算计,也不知最终目的如何,但这些人的确算的很精明,也将扶苏拿捏的很准,一来就直接掐断扶苏跟嵇恒的联系,让扶苏没办法向嵇恒请教,若非自己在朝中多年,在这强大而又混乱的权力夹缝中一直谨小慎微,不为外界知晓,恐也会为人算计,到时扶苏恐真就举足无措了。
只是他同样也清楚。
留给扶苏的时间不会太多。
扶苏并不能像过去秦国储君一样,有充足的时间从容旁观国政,有从容锤炼才能的岁月,加之之前为始皇有意限制,始终没能让扶苏真正的迈入到权力中心,突然卷入其中,尤其是直接踏入到旋涡中心,一旦经不起挫折跟风波,就很可能中道‘夭折’。
只是经此一事。
自己的处境恐会变得无比艰难。
一念间。
张苍的脸皱成了苦瓜。
但他也清楚,自己其实没得选。
自己跟扶苏太亲近了,自己若是不出手相助,等扶苏为朝臣算计,自己定然也落不了好。
与其如此。
还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他同样也很好奇,为何扶苏执意要疏远‘客臣’,而且还如此明显,这对扶苏其实并无太多好处,但通过这次的事,隐隐间,他似是明悟到了一些东西,只是目前还没有下去细酌,短时还没有彻底想明白。
而且扶苏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跟嵇恒有过商量。
嵇恒的才智远在自己之上,按理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那便只可能是有意而为。
另有所图。
张苍手指摸着层叠下巴,在心中暗暗思索着。
一旁。
扶苏在仔细斟酌着张苍的话。
否定一切指证?!
‘天地之广阔,治道之博大也,岂能受束于眼前?’
‘欲治中国者,海纳为本!’
他在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两句话,眼神越来越清亮越来越明澈。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笑着道:“多谢张卿指教,扶苏明白了。”
“想要不落入他人的算计,便必须要跳脱出来,而这次的事就是针对我而来,对方定然是做主了充足准备,无论我如何辩解,也都会落入到对方早已想好的算计之中,所以干脆就不要掉进去。”
“他质疑他的,我表露我的。”
“而这其实也暗合嵇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秘密的公开不等于公开的秘密。”
“我这一年来,的确跟一些朝臣有些疏远,在政见、认识方面都产生了不小歧见,甚至有时不满之色还会直接表露在脸上,所以朝堂上多有传言,我扶苏对关东出身之朝臣有偏见,而这其实已为朝堂公知。”
“但又未必真是事实。”
“是事实是因为的确如此,不是事实是因为我从未承认过。”
“没有承认过,又岂能为实?”
扶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缓缓道:“现在这些人拿为外界认可的事发难,我若是心中一慌,恐真就着了道,将这个‘实情’给认领下来,一旦认领下来,便意味着我就中了这些人设下的圈套,就算后续能从中脱身,但也注定会为此事牵连。”
“大秦本就推行天下一治。”
“而我这个储君公然引起内争,让朝堂两分,最终就算父皇有心力保,恐也无济于事。”
“众口难调。”
“朝堂实则就是君臣相争。”
“我要么被废去储君之位,要么陛下为我做大量退让,这都意味着父皇‘输了’。”
“得利的始终是朝臣。”
“所以我不能认,也不敢认。”
“更不该认。”
“我扶苏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这个心思,我的心思是‘欲治中国者,海纳为本’,至于为何会为外界误解,只是因为我的目光更为高远,看的更广,我的视线并不局限于朝堂,而是放眼于天下。”
“我的确疏远了一些朝臣。”
“但冯去疾、马兴,还有你张苍,同样出身关东,我可有半点疏远?”
“我上次设立事务府,除了征调郎官,还征调了萧何、吴芮、刘季等人,他们难道不是出身关东?”
“我非是快意当下,而是旨在让更多山东之才源源入秦,食秦之禄、忠秦之事、建秦之功。”
“这才是大秦强大之实也!”
“当年李斯丞相曾言:‘地广者粟多,国大者才众。是以泰山不让抔土,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眼下天下怨秦者众,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我扶苏意在将这些天下之士重新招入我大秦,何错之有?”
“反倒是这次的作祟者,才是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之,为客者逐之也!”
扶苏目光明快。
掷地有声的说出了自己见解。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洪亮,也越来越镇定。
闻言。
张苍欣慰的颔首。
扶苏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这些作祟者既然用‘谏逐客书’来针对扶苏,扶苏同样可以用‘谏逐客书’来反击,他们这些在朝的朝臣恐才是‘秦者’,也正是他们鼓噪着将天下之士‘逐之’,让天下之士不敢西进。
这番言论下去,固然扶苏会跟很多朝臣交恶,但与此同时,也会博得天下之士好感。
另外。
扶苏今后行事也会少很多束缚,不用再考虑太多朝臣的影响,也不用念及着朝臣的态度,相对扶苏而言,其实是利大于弊,毕竟对方都这么明晃晃的针对了,本就互为仇雠了,何必再继续惺惺作态?
而且扶苏明显理直气更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