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始皇将儒家驱逐出了朝堂,但儒家继承发扬下来的君权天授、天人感应这套学说,一直在天下风行,也一直在影响着大秦。
甚至于这套理论,是统治者主动接纳的。
因为在古代自然灾难往往决定了百姓的生死存亡,也即是说,一旦将君权跟神权绑定在一起,很容易就影响到底层百姓,并于此同时很容易为底层百姓接受,如果他们不维护王权的统治,就会出现诸多灾难,致使天下无粮,民不聊生。
这也是为何这套理论一出现就经久不衰。
即便是秦国,这样一个相对务实的国度,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统治驭民。
即便儒家被驱逐出了朝堂,但儒家传承下来的一些东西,实则依旧在秦廷内部存在,只是从所谓的儒生,变成了方士、巫觋、星象师等称谓,而这也是他之前在狱中说过的,天下士人何人不通儒?
法是儒。
其他的同样也是‘儒’!
只是表里区别。
虽然秦从商鞅开始,便对神鬼一说进行了打压,但神鬼之说,毕竟流传了数千年,各地的淫祀层出不穷,最终秦国还是对此做出了妥协,默许了一些神鬼存在,不过要得到官方认可,也正因为此,卜筮等相关书籍,在天下一直渊源流传,也不止是秦国,天下其他诸侯国同样是这样,甚至于天下各国后续都编有各自的《日书》。
各国都有一批专门从事这方面服务的‘日者’。
对于这种情况,嵇恒最初几世,其实是对此嗤之以鼻的,只是在几世轮回之后,却也渐渐明白了原因,与其说是‘封建迷信’,其实未尝不是当时社会现实的映射,生产力和生活水平的低下,长期战乱导致的民不聊生,才是人民信奉禁忌的根本原因。
比如生个孩子,刚生下就死了,得一场大病,人就没了,出个远门,就被人杀了,好端端在家待着,也可能祸从天降,人们不了解其中的根本原因,也没法逃避这些天灾人祸,只能把一切苦难的根源,算到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头上,在现实之外寻求一种另类的寄托。
这种情况下神鬼之说自是大行其道。
说到底。
终究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而今天下底层人迷信,统治者同样对此深信不疑。
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才是华夏数千年来的常态。
在九世轮回中,嵇恒其实试图做过改变,只是结果都很惨,遭到了天下群起而攻之,不仅引得朝臣口诛笔伐,更是受到了底层民众的攻讦,最终全都草草收场,甚至是直接不了了之,根本就改变不了分毫。
但秦朝或许会是个例外。
因为秦是法!
秦相较于其他国家,更为务实,也相对唯物,对于神鬼一说,虽然同样也迷信,却还没到其他朝代那样不容置疑。
想到这。
嵇恒眼眸微微闪动。
不过很快这抹异样就被隐藏了。
嵇恒淡淡道:“你方才听了我是如何讲解的吗?”
“这是星辰是自然变动。”
见胡亥没有反应,嵇恒揉了揉额头,他也知道在这个‘神鬼数术’的时代,让胡亥接受这是天体的自然运转,其实是有些强人所难,因而他并没有就此多说,只是道:“荧惑守心,天降灾祸,这个说法其实在我看来,并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始皇信不信。”
闻言。
胡亥一个激灵。
他脸上变得严肃起来,神色却有些不确定,略带迟疑的问道:“你认为陛下会不会信?”
“会!”嵇恒斩钉截铁的开口。
胡亥嘴角一抽。
他还以为嵇恒会说出其他说法。
这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嵇恒没有理会胡亥的白眼。
他很肯定。
始皇历史上的信了。
而且在荧惑守心之后,天下还传出了两件异事,一件是陨石刻字,另一件是楚水中捞出一块玉壁。
历史上,在这两件事之后,始皇明显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在陨石刻字一事后,直接下令杀了周围十里之民,伐木焚山,这已足见始皇对这些谶语的忌惮,甚至是不惜痛下杀手,也要降低此事的影响力。
只是效果并不佳。
大秦十月为岁首,眼下已是十一月末。
即已步入了始皇三十六年。
距离历史上始皇病逝只有一年了,而嵇恒若是没有记错,他记忆中的这几件事,都是在这一年出现的,也正是因为天下冒出这么多谶语跟预言,让始皇深感不安,最终就算拖着病体,也要开启第五次天下巡游,为的便是想像过去一样继续镇抚天下。
可惜随着命殒沙丘,最终一切都结束了。
而且始皇对君权神授这套,其实暗地一直是认同的,不然也不会在开国时,征召大量儒生博士,并在制定典章时弄出国运、国色这些东西,还弄出什么白帝、青帝,五行之说。
然正如王冠一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想要享受君权神授的好处,自然也要承受上天的‘怒火’。
胡亥道:“难道真就没有两全之法?”
“连你都对此无计可施?”
胡亥有些不信。
嵇恒大笑道:“我也只是肉眼凡胎,又岂能跟上天抗衡?”
“而且这神鬼之事,有时也不好说,归根结底,最终会演变成何样,决定权在始皇手中。”
“始皇若是不信,所谓的荧惑守心,又能对天下造成多少影响?不过多了一些流言蜚语罢了,最终还是会归于平静,然若是始皇信了,自有信的解决之策,此等星象之说,解释权不是一直都在上层吗?”
“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事就算天下闹得再沸沸扬扬,最终还是会找到解决之策的,只是这所谓的灾难,会变成真的天灾,还是人祸,就要看朝堂的处置之法了。”
“这与我干系不大。”
说完。
嵇恒伸了个懒腰,直接去到了后厨。
他要准备自己的早饭了。
胡亥双眼狐疑的看着嵇恒,他感觉嵇恒没有说真话,嵇恒很可能是想到解决之策了,只是不想告诉自己,他在屋里来回踱步良久,最终也是挥了挥袖,没有再去深问。
胡亥离开不久。
公子高等人也相继来了。
都是想向嵇恒寻求异象的解决之法。
对此。
嵇恒也是一视同仁。
只道解决的关键在始皇身上。
在将诸公子相继送走之后,嵇恒的小院才得以安静。
他闲适的坐在躺椅上,给身子披上一层厚厚的毛皮,他此时对曹操的长歌行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轻轻的哼唱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几句何尝不是现实的真实写照?”
“只是始皇啊。”
“你终究还是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而这一次你又会如何选?”
“如过去一般,还是挥剑决浮云……”
第257章 嬴政的不安!
咸阳宫。
嬴政面色阴沉似水。
殿内站有两人,一为御史大夫顿弱,二为丞相李斯。
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冷声道:“朕这次将你们两人召见过来所为何事,你们心中应该都有数吧。”
顿弱跟李斯对视一眼,神色严肃道:“臣知晓。”
嬴政看向顿弱,漠然道:“在十月深秋,中原东郡,据说降落下一颗流星,抵达地面时化作了一块形状奇异的巨石,陨石至地,在周代时其实屡见不鲜,世人也鲜少会因陨石降落就视为神异。”
“然这次陨石降落跟过往的不同。”
“据东郡官员禀告上来的奏疏上看,这陨石降落之时,上面分明干干净净空无一字,然过了一夜,陨石上竟赫然刻出了七个大字。”
“始皇帝死而地分!!!”
闻言。
顿弱跟李斯面露惊恐,只觉膝盖一软,直接瘫跪在地,大气不敢多喘。
嬴政淡漠的扫了一眼下方两人,把目光移向顿弱,冷声道:“现在距离这陨石降落已有一月时间,这段时间,顿弱你又给朕查清了什么?都给朕详细说说吧。”
顿弱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颤巍道:“回陛下,臣在得知此事后,立即派出一班御史奔赴东郡查勘,可查勘讯问多日,周围所居住的民户竟全都说一无所见,也未曾见有人靠近过陨石,那刻字之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没有线索可查。”
“臣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