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
扶苏缓缓直起身子。
他问道:“扶苏这次前来要做之事诸位恐已知晓。”
“为治天下,未雨绸缪!”
“诸位也莫要怪扶苏多疑,我今日要说的是,天下大局尚未安宁,山东之复辟暗流依旧汹涌,当此之时,数十万老秦军民长驻南海三郡,实则是老秦人去做南海人也,也是说,老秦人为华夏挑起了融合南海的重担,而这种策略,朝廷早前就已定下,只是上次我幼弟胡亥来南海,却是经历了一场直抵人心的叩问。”
“也是从这场叩问中,朝廷才第一次知晓,军中士卒真正的态度。”
“思乡之情难移。”
“而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然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也。”
“若有变故,天下何安?”
“非是我扶苏不愿相信老秦人对大秦的支持,而是时势使然也,南海五十万士卒,多是秦人,而在这段时间,朝廷清查了关中人口,却是惊骇的发现,留候在关中的老秦人数量竟不足顶峰时三成。”
“这实在令人骇然。”
“若有风云动荡,岂非大险哉?”
“故而朝廷重新纠正了对南海的战略。”
“决定让士卒分批返回。”
“不过眼下第三次讨伐瓯越的战事将要开始,虽然这次征伐的规模较小,却也不能有丝毫大意,加之我这次前来有些过急,所以第一批有机会回到咸阳的士卒注定是少数,而且在几番商议后,决定先从军中中下层士官着手。”
“他们在军中有不小威望。”
“若是他们满意朝廷的选择,也可让士卒相信此事为真。”
“若是不满,也能更好的将意见告诉给朝廷,继而容朝廷做出一些变更。”
“只是这些想法只是经过丞相府商议,并未通知军中,我这次匆忙南下,其实也是想询问诸位将领的意见。”
“诸位对此是何见解?”
扶苏看向营帐中的诸将领。
众人对视一眼,并无一人有异议。
赵佗拱手道:“末将感恩朝廷体谅,大军入岭南已近九年,将士们思乡之情越发浓郁,很多士卒日常更是以泪洗面,只是我等将士都深知南海事大,并不愿生出任何懈怠,而上次胡亥公子前来,当众说出朝廷会陆续放士卒回家之时,整个军营是一片欢腾,士气大增,眼下殿下来岭南,亲自负责将士归乡之事,末将心中唯剩感恩。”
“末将替南海五十万军民叩谢殿下。”
说完。
赵佗直接跪地叩首。
扶苏连忙伸手,将赵佗扶了起来。
他缓缓道:“这次是我不告而宣,分明过错在我,岂能受将士一拜?”
“赵将军快快请起。”
看着神色动容的诸将领,扶苏感慨道:“南海的战事持续太久了,非是百越人顽强,而是环境因素影响,不过我在临来之时,倒是询问了宫中的太医,其中几人当年更是南下过岭南,为任嚣将军医治过,因而这几名太医对岭南的情况有所了解。”
“也是给治理岭南提供了不少建议。”
闻言。
李信等人目光微异。
他们本以为扶苏这次前来只为士官退伍,没曾想还去询问过太医,这其实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但同时也让他们心生感慨,殿下当真是宅心仁厚,时刻念及着南海士卒。
这时。
赵佗朝营帐外高声一声,立即就有一位军司马入列。
他手中持着刀笔。
见状。
扶苏也不拖拉,直截了当道:“太医称,治理岭南其实跟治人一样,而岭南气候炎热、多雨,天气闷湿,丛林之中瘴气横生,还有各种蛊虫散布各地的水洼池塘,然大多是死水,因而首要是治水。”
“将这些死水疏浚贯通。”
“所以等到岭南彻底安定下来,南海三郡首要政事当是治水。”
“通过修筑渠道、引流等手段,让水活起来。”
“水活则地活。”
“此外。”
“这是治地之法。”
“南海将士过去来岭南水土不服,更是多次遭遇疟疾、瘟疫,在这些太医的诊断下,认为原因恐多是出在水源上,自古以来,世人皆是就地取水用水饮水,但南海恐不能如此,这里死水太多,里面沉浮着太多禽兽尸体,因而在岭南寻常饮水,当使用烫水。”
“我起初对此也是颇感困惑。”
“毕竟柴木昂贵。”
“不过在进入岭南之后,这股担忧也是消散了。”
“岭南山木众多,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只是这里毕竟多雨,木材并不易干,所以恐还需花一些时间,但我相信这些太医的判断,等日后南海死水变成活水,这里未尝不能成为大秦的第二个巴蜀。”
“只是需诸位将军多费心了。”
听到扶苏的话,众人若有所思。
赵佗等人其实之前也隐隐察觉到了,只是并未太过注重,眼下细细想来,也是对扶苏这番话深以为然,只是这番话来的太迟了,若是他们能早日知晓,或许南海前两次征伐就不会死伤那么惨重了。
赵佗道:“末将谨记。”
扶苏满意的点点头,又道:“经过这几年的耕耘,大秦算是勉强控制住了南海,但南海偏远,若有危局,朝廷恐难以驰援,因而为国家计,为华夏计,当今进入南海只有一条扬粤新道,恐都是远远不足的。”
“岭南地袤。”
“足以胜过昔日关中秦地。”
“如此广袤之地,绝不容有任何闪失,尤其朝廷为征服南海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这更是朝廷所不容。”
“因而在临来之际,我已向朝廷建议,等南海安定下来,令开几条新道,让南海彻底融入华夏,不分彼此,因而日后不论是北上靖乱,还是南海生乱,都能始终保证南海不脱离华夏,此事关华夏千秋万世计,恐也需诸位将军日后多加操劳了。”
扶苏拱手。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道:“定倾力而为。”
场中唯有赵佗目光闪烁。
他自是听出了扶苏的言外之意。
朝廷对南海的现状是有不满的,尤其是现在进入南海只有一条扬粤新道,若是一旦南海或者中原生出动乱,有人阻断掉扬粤新道,中原跟南海恐就关系断绝了,这是朝廷决不能容忍的。
虽然在岭南这边修路很是不易。
但赵佗丝毫不怀疑朝廷的执行力跟决心。
一旦朝廷决定要做什么,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发动起来,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撼动山海,虽然修路艰难,但未必真就能阻止朝廷修路的决心,只是中原通往南海的道路一多,南海再想脱离中原恐就难之又难了。
赵佗心中长叹一声。
他知道。
朝廷对南海已生出了防范之心。
无论这些道路最终何时能修浚成功,南海都注定不能像过往那边自在了。
也会时刻受到朝廷的注视。
扶苏这次前来恐是想斩断南海军中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赵佗虽心中清楚这些,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李信颔首道:“中原进入岭南的道路的确太少了,除了朝廷过去修建的扬粤新道,便只有从水路,但水路并不稳定,所以实际上进入南海的道路实则就一条,若是日后扬粤新道出现问题,南海恐真就跟朝廷断绝联系了,殿下之见,的确是高瞻远瞩。”
“防患于未然。”
扶苏苦笑着摇头,轻叹道:“其实我并不想多修道路,岭南多丘陵,天气复杂,一旦确定修建道路,又要大肆征发徭役,这恐会加重天下负担,只是大秦为南海付出了太多太多,数十万将士的性命,还有数不尽的钱粮,若是因道路阻隔,而让南海远离华夏,这实在无法向天下苍生交代,更无法向那些死去的将士交代。”
“因而虽心中不愿,却也只能这样了。”
诸将领点头。
岭南三郡是他们亲手打下来的。
又岂愿被丢失?
因而就算要付出不小代价,在他们看来也是值得的。
随后。
扶苏面色一沉,神色变得严肃。
他肃然道:“前面所说,都是朝廷对岭南日后的安排,非是我这次前来的重点,我这次前来的目的,诸位恐早已从各方渠道得知,我是来解决士官退伍转职的事,在此之前,我需得提前声明。”
“此次是强制退伍。”
“并不容许任何人说情挽留。”
“而且这次士官转职的事,也不经由军中,而是全权交由我所创立的事务府,我所创的事务府并不会在军中处理这些事,而是在零陵。”
“原因大家恐都能猜到一二。”
“一来军营是重地,不容不相关的人员进入,二来此事事关公平公正,若是将事务府放置在军营附近,难免不会有人试图去游说,从而让这次的退伍之事失去公允。”
“这都是我不能容忍的。”
“所以为了尽可能确保公平,我选择将两者异地处理。”
闻言。
场中不少人面色一变。
他们其实早就知晓扶苏来的用意。
但也属实没有想到扶苏做事这么绝,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插手的机会,直接将事务府放在了零陵,零陵位于灵渠上游,向下传递消息很容易,用船只传递即可,但想从岭南三郡传到零陵,却是要费一些时间,谁若是背地想做一些手脚,恐也会很容易被发现。
而且这次扶苏的态度很强硬。
还直言是强制退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