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的那副残缺药方,这几个月可是将太医府的医师折磨的不轻,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太医整天围着研究。
那执拗劲可谓惊人。
始皇甚至还特意下令,让这群老太医悠着点。
嵇恒既然敢这么说,定是有胸有成竹,不然又岂会轻易开口?
扶苏这时,也自己笑道:“既然海带能治大脖子病,那就更好办了,只需让人将海带碾磨的碎一些,再搅拌到精盐中,到时找人验证一番,这‘御盐’又岂能卖不出高价?”
“如此方能以资国用。”
嵇恒跟着笑了笑。
院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他其实还想说一下‘大一统之政’的,大秦对‘大一统’之政,利用的同样很粗糙,只是最后想了想,没有选择开口,眼下大秦已动作不少,若接二连三的搞大动作,难免会引起各方情绪。
到时反得不偿失。
何况现在也还不到时候。
能将军功爵制的问题解决就已不错了。
何必操之过急。
第192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院中。
胡亥眼珠滴溜溜转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得意,道:“我认为除了弄那高价盐,还可以做一件事,帮助朝廷增加钱粮。”
“幼弟有何见地?”扶苏好奇的看了过去。
胡亥抬头挺胸,带着几抹傲气,笑着道:“大兄可还记得嵇先生说的管仲变法?我若是没有记错,管仲变法中,除了官山海外,还有几个来钱的途径,至于关税之类,并不太适合,但有一样觉得合适。”
“官闾!!!”
胡亥很是振奋的道:“我之前去看过齐国相关的史书,上面便有记载,管仲当时为活跃市井,在临淄开了七间官闾,每一间有女闾百人,共七百人,以此来招徕外来商旅,并借此大收其税。”
“齐国也因此富甲天下。”
“眼下正如嵇先生所说,底层黔首家无余粮,而这大半年里,我没少乘车从宫中到嵇先生家,却也是途径过不少的街巷,却是得见不少朝臣、贵族公子,还有豪强、商贾子弟,他们在城中花天酒地,出手可谓大方。”
“所以除了弄一些奢侈盐,我认为还可效仿管仲,在关中开设大大小小的官闾,以资国用?”
“大兄、嵇先生认为如何?”
胡亥满眼兴奋的看着嵇恒,似乎在等着嵇恒夸奖。
他前面听得是头昏脑涨,也根本就跟不上嵇恒所说,但眼下连扶苏都没有想到好的来钱办法,但他却是想到了,这让胡亥何以不感到自得?
扶苏心头微动。
他自是知晓管仲变法中的这条,管仲还因此被拜为娼妓业的‘祖师爷’,但对于开设国闾,他心中其实一直有抵触,甚至是有些排斥,认为这种做法过于下作,也实在是不耻。
只是大秦局势虽稍显稳定,但只是暂时的,若是没有大量钱粮为支撑,恐难以继续维系,因而谋钱才是当下大事,这让扶苏心头不禁犹豫起来。
一边是道德礼耻,一边是钱财国税。
扶苏不禁迟疑起来。
嵇恒却直接显露不悦,当即呵斥道:“胡亥,你这是在自取灭亡。”
“勾栏瓦舍,我没少去。”
“对里面的情况,比你了解的多。”
“其中黑恶远超你的想象。”
“管仲有此一法,是可以理解的,商贾本就重利,即便身居高位,同样着眼于利益,而盐铁之利,能入其眼,女闾的姿色,同样是一本万利,因而又岂会不为管仲掌眼?”
“但你莫要忘了。”
“管仲之前是一名商人。”
“而大秦的上一个商人是吕不韦。”
听到这话,胡亥脸色一白。
嵇恒冷哼一声,继续道:“秦自立国以来,一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走的是堂堂正正、走的是抬头挺胸,岂能落入这般下作行径中?”
“这岂非自毁国风?”
“这种想法就不应该出现在你们身上!”
嵇恒的话很严厉。
扶苏也是被嵇恒突然的发怒给吓住了。
他们跟嵇恒认识不短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嵇恒这般生气,而且这明显不是所谓的佯怒,而是真真切切的动了真火。
何况嵇恒说的没错。
大秦历代先君先王,都是堂堂正正闯过来的,何曾把主意打到过底层女子身上过?就算之前秦国宫廷略有败坏,但也仅限宫廷之中,父皇在立国后,更是封巴清为‘贞女’,同样为的是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他们岂能贪图眼前之利,摧毁大秦数百年之风习?
嵇恒冷声道:“作为大秦的公子,无论当权与否,日常应思索的是,如何让人遵纪守法、向善,而不是想着唯利是图,甚至是逼良为娼,管仲的官闾有多少良家女子是自愿去的?”
“除了少部分人,实在无法维持生计,只能从事此业,大多都是被人卖于官闾之中。”
“他们又岂能是自愿?”
“作为大秦朝堂真正要做的,当是去解决逼良为娼的事,而非是为了钱粮,国税不择手段,一心想着在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抽钱。”
“简直丧尽天良!”
“诚然。”
“咸阳城中有不少女闾。”
“不少人更是以此为生,也博得富家公子一掷千金,然但凡有点骨气的女子,又岂愿去为歌姬舞伶?岂愿去沦落风尘?”
“归根到底还是朝廷的问题。”
“女子贫弱,难以养家,只得进行这般行当,若是大秦寻常之家,能轻松的解决衣食,天下又哪有那么多女闾?”
“这是朝廷的无能!!!”
“正是大秦朝堂的无能,才导致民不聊生,也才导致越来越多家庭靠日常耕作无法活命,这才使得这么多女子被强买强卖,才有了城中成风的女闾。”
“朝廷不想着解决,反倒想分一杯羹。”
“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
嵇恒骂的很难听。
他的确被胡亥的话给气住了。
官闾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之所以风行,只能证明一点,天下经济糜烂不堪,以至民不聊生,穷者无立锥之地,只能让自己的妻女用此法去营生。
这难道不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岂能再去加剧?
胡亥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番话能引来嵇恒这么大情绪。
只是他还是认为嵇恒有些小题大做。
而且……
嵇恒入狱前就没少去。
他不禁在心中对嵇恒的做法大为腹诽。
扶苏也出声呵斥了胡亥几句,道:“勾栏瓦舍的确有利于朝廷征收钱粮,但同样也会导致大量女子被强买强卖,本就为不合法之事,岂能开这个口子?这个口子一开,天下不知多少人会因此遭难。”
“此法毫无道理!”
扶苏原本浮动的心绪,也彻底安定下来。
嵇恒知晓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
他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也想到了两千多年后,在某个地方,丈夫用自行车载着妻子出门做生意,当时是何等的生活惨状,这世道不该这样。
他双手环抱胸前,就这般看着院子。
突然。
他发现挂在桑树下的棋布有些高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挂上去时,棋布的位置只是齐胸,眼下却快要高过头顶了,他信步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将头顶的棋布取下。
看着被勒出的明显痕迹,嵇恒微微摇头。
他回到屋内。
重新找了两根细绳,将棋布重新系在树上。
依旧是齐胸位置。
看着上面斑驳的棋布,甚至上面的墨迹早已淡去,只留下稀疏的影子,若是不细看,甚至都已辨不出。
嵇恒平静的望着,而后轻语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大秦接下来便要等天地同力了。”
闻言。
扶苏好奇的打量了棋布几眼,问道:“先生此话是何意?”
嵇恒平静道:“我前面所说,的确是大秦今后要做的,但何时去做,却是并不取决于朝廷,而是取决于天下形势,若是形势不变,则没有使用的机会,若是天下有变,则可顺势而为。”
“顺天应时,依人依力胜!”
“朝廷再想如盐铁这般出手已不太可能了。”
“这是为何?”扶苏躬身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