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对他们问罪,自是有相应的道理,岂容尔等在一旁咋舌?”
四周围坐一团的人嘀咕一声,并没有就此反驳,只是心绪都久久难以平静,官府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
就算是去年的坑方士,以及数月前的徐福株连,也都没有这么大动静,这可是整整一个大官署啊,朝廷九卿啊,这么位高权重,依旧说罚就就罚了,这让他们又如何镇定的下来?
“小猴子,其他的呢?”舍人继续问道。
干瘦青年继续道:“在通告对相关失职官署处罚后,官府也通告,将在今年六月时颁布《商律》《工律》,严格规范商贾的言行举止,将当下商贾的‘法无禁止即可为’扭转为‘法无授权即禁止’。”
“彻底严格约束商贾的行为,避免怀县这般恶性事件再度发生。”
“此外对关中进行为期一月的安全大检查。”
“以免再发生类似情况。”
“还有……”
干瘦青年嘴皮子极快,将自己背下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张良站在近前,静静的听着,等干瘦青年说完,他才悄然离开人群,然后径直返回了房间。
听着不时传来的阵阵喝彩,张良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秦廷这雷霆般的举动,不仅震撼了城中市人,同样也惊到了他。
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第184章 千金买骨,摸石过河!
张良坐在席上,手脚已是冰凉。
他被秦廷的果断跟凌厉震撼到了,秦廷的做法太过吓人,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些毛骨悚然。
等真的冷静下来,更是感到深深恐惧。
这股恐惧来自内心深处。
对秦法的厌恶!
张良自是明白这股厌恶的来由,有打小听到的各种耳闻,也有长辈不时怒骂的虎狼暴政,这股厌恶随着韩国覆灭,已渐渐被压到了心底,眼下在见到秦廷的举动后,这股厌恶之感,再度从内心涌现。
而且久久难以抹去。
秦法!
他这次的震惊,并不是震惊处罚力度之大,而是震惊于秦廷的魄力。
近乎整个廷尉府被降职,尤其还有蒙氏一族的蒙毅,更是直接被去了职,其他相关官员也是降的降,贬的贬。
而且行事无法干脆利落。
仅仅半月不到,就做出了决断。
这份魄力不可谓不果决。
同样令张良感到心惊的是,民众对秦廷的拥护,随着那干瘦青年将告示内容告知,整个邸店一片欢腾,俨然化为了欢乐的海洋,但这些告示内容,又有多少跟他们息息相关?
大抵是没有的。
然依旧让秦人感到欢腾。
原因何在?
就在于此事似在向秦人向世人宣告,‘秦法’回来了,过去为民信服的那个秦廷也回来了。
该出手就出手,该惩治就惩治。
一视同仁。
哪怕是蒙毅也不例外。
这是秦人过去信任的秦廷拥有的模样。
那个秦廷是商鞅治下的秦。
张良很清楚,秦人无人想回到那个时代,但他们对商鞅治下的秦国有着一股莫名的好感,这股好感并非源自商鞅,也非是源自那时近乎严苛的律法,而是源自当时秦法下的一视同仁。
也是源自商鞅力推的治民先治吏。
这条规定,在这一百来年间,已渐渐为大秦朝堂罔顾,但这次秦廷的举止,又仿佛在昭告天下,秦廷又将其捡拾了起来。
秦人对此感到振奋。
对此张良只感觉满心的凝重。
若是大秦真的走回老路,只怕原本流失的民心,也会渐渐回来,毕竟民不聊生下的万民,见到官吏同样官不聊生,心中大抵会安慰不少。
而那时六国贵族恐真就难以撼动秦廷了。
随即。
张良就摇了摇头。
他已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后,并不觉得秦廷会重走商鞅的老路,就算嬴政想走回去,满朝的大臣也不会同意。
谁会想着在自己头上添一柄利刃?
即便如此。
张良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数日前,秦人怒意滔天,已濒临失控边缘,但仅仅不过数日,秦人就从原本的惊惶不安,变成了歌功颂德,从原本的怒骂,变成了现在的陛下英明,大秦万年,这个转变不免有些太快了。
也太过立竿见影了。
张良将窗户关的严实,不愿去听外面的欢呼。
秦人的欢呼与他无关。
他只觉吵闹。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大口饮入腹中,腹部一股凉意袭来,凉的张良有些受不了,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痛楚,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正坐席上,开始审视今日的告示。
只是没等张良多想,门口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并未有任何知会,只听砰的一声,掩合的屋门就被推开。
何瑊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他一脸严肃道:“子房兄,今日的告示你听说了吗?秦廷这是疯了吗?嬴政当真就视士大夫为狗彘?完全不顾及官员的感受?”
“太过离谱了!”
“这般粗鲁行径,残暴的令人发指!”
“暴君暴政!”
张良目光微移,他没有开口,只是让何瑊安静下来,然后指了指耳朵,让何瑊去听一听四周的声音。
听到四周的欢呼振奋,何瑊更是涨红了脸。
“狗彘不食!”
“这些秦人也是一丘之貉。”
“毫无尊卑之序。”
“不通礼数,不识教化!”
何瑊怒骂连连。
他的确痛恨暴秦,但眼下见到暴秦刑上士大夫,还对官署进行了连坐,更是令他感到万分震怒。
嬴政这暴君眼下脸都不要了。
注定为士人唾弃!
闻言。
张良摇摇头。
他早已平静下来,淡淡道:“何兄,不用这么紧张,可曾听闻当初燕国的千金买马骨?现在秦廷做的就是‘千金买马骨’。”
“这些年天下民不聊生,世人大多怨声载道。”
“秦廷却始终高高在上,因而也是为世人诟病,眼下秦廷所为,就是在通过将廷尉府问罪,用以讨好秦人,让秦人误以为大秦会严明秦法。”
“实则只是收买人心罢了。”
“若是秦廷当真走上商鞅的老路,对我等而言,反倒是一个好事,官不聊生下,缺乏外部的压力,秦廷只会内部生乱。”
“若是秦廷真的走通了,我等基本是复国无望。”
“不过不可能的。”
“就算嬴政才智超群,也难挡得住汹汹人心。”
何瑊心中稍安。
他看向张良,也是明白,张良思虑的远比自己更多更深,他点了点头,问道:“子房兄,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总不能任其收买人心吧?”
“若是真让暴秦得逞,今后只会更加难对付?”
张良指尖从案面划过,留下一道浅白的印记,他平静的摇头道:“没有办法,什么也做不了,这是大秦朝堂的事,我们插手不了,也没资格触及。”
“甚至于……”
“大秦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毫不知情。”
何瑊蹙眉。
眼中充满了不甘。
他急声道:“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任由暴秦收买人心,现在秦人对暴秦的拥护声众多,若是不趁机打断,这对我们今后灭秦复国,将会是个极大的阻力。”
张良默然。
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他们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