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栋面色沉稳,问道:“怀县沉船是必然的,但官府是作何应对?”
冯文笑着道:“一切如大父预料。”
“官府一边派廷尉府的官吏去怀县严查,另一边安排少府官吏去解决盐铁短缺。”
“而且这次还是长公子扶苏负责。”
“足见朝廷的重视。”
“长公子?”听到冯文的话,冯栋眉头微皱。
他的脑海浮现起那名钟先生。
但很快,他就将这一抹担忧压了下去,就算那钟先生手眼通天,这次他们合计了数月之久,一切都布置的十分精密,岂是区区一个钟先生就能破解的?
不过冯栋还是多心的问道:“怀县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冯振点点头,冷笑道:“放心吧,父亲,早就安排妥了,官府查不出任何问题的,我们的盐铁是在其他郡县下的,并非在怀县,那些中途拉船的纤夫,对船中之事并不了解,就算他们察觉到船只有些轻,但也不足为证,真正可能出事的人是那些船夫,但当时他们都在船上,而今只怕全都已命丧鱼腹。”
“怀县那边绝无半点问题。”
“父亲尽管放心。”
冯栋微微颔首,又问道:“官府的人呢?”
冯振阴恻恻一笑,不屑道:“也早就打点好了,我还提前将此事告诉给了他们,他们只要不想死,就绝不会将此事捅出去的,一旦捅出去,事情可就大了,到时谁都活不了。”
“官吏的命可比我们的命金贵。”
“他们怕死得哩。”
冯栋轻笑一声,心中彻底安定。
眼下一切顺利。
所有走向都是按预想在走。
只要中途不出岔子,此事基本就稳了。
航线路上都是他们的人,官府就算想查出东西,又哪有那么容易?
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冯文在一旁建议道:“现在官府在试图封锁消息,大父,我们要不要暗中将此事泄露出去,让地方民众慌起来?官府这么怕事情泄露,只要事情闹大,官府的头绪只会更乱,也更便于我们浑水摸鱼,谋取更多利益。”
冯振也有所意动。
冯栋很冷静,出声喝止道:“不要轻举妄动。”
“时间在我,何必去找麻烦?”
“现在比的就是官府跟我们谁更有耐心。”
“而且官府是劣势。”
“眼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等到事情自然爆发开来,那时我们再发难也不迟。”
“不要太心急。”
“我们冯氏等得起。”
冯振跟冯文也是连忙点了点头。
冯栋沉思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安,问道:“其他家都通知了?”
冯文道:“一起通知的。”
“现在应该都得到消息了。”
冯栋手撑着竹杖,在脑海仔细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等人的谋划没问题,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西城。
煦日高照,阳光遍布大地,空气却有些冷。
嵇恒在躺了一会,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屋外,揉了揉眼睛,而后将身上厚实的绒衣掀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后去到了门口,就这么抬头看起了天色,不知在看什么。
见状。
扶苏也学着抬头看向天空。
但什么都没发现。
嵇恒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桑树的倒影,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信步朝屋外走去。
扶苏紧跟在后面。
咚咚。
嵇恒用手敲了两下屋门。
很快,缭可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现在帮我去集市买条鱼,稍微大一点。”说着,嵇恒看了扶苏一眼,道:“两人份的,契书交给长公子,由长公子给钱。”
缭可点点头。
扶苏嘴角一抽,也没有说什么。
就在缭可转身朝要走时,嵇恒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淡淡道:“在回来的时候,找几个人,将怀县沉船之事说出去。”
“满载囤积数月盐铁的船沉了!”
“记得把话传开。”
闻言。
缭可脸色陡变。
嵇恒却没有理会这些,将屋门重新闭合,重新回到了屋内。
扶苏紧紧跟了上去。
他疑惑道:“嵇先生,这又是为何?”
嵇恒双手枕着脑袋,淡淡的瞥了扶苏一眼,平静道:“道理越辩越明,水是越搅越浑,但等到水浑到一定地步,暗处搅水的东西,就会渐渐显露出来,而今就是要让暗处的东西显露出来。”
“水浑到一定程度未必不能算做清!”
“眼下只是适当推一把。”
“官府可以等,也等得起,但没必要。”
扶苏蹙眉。
他深深看了嵇恒几眼,眼中露出一抹惊疑之色。
……
冯氏家宅。
冯氏宅中一切如常。
冯栋悠闲的在院中晒着太阳。
冯振则在清点账目。
世间一切都是这么祥和安逸。
然就在冯栋走了一阵,端起一碗热汤想喝时,院外陡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冯栋眉头一皱。
他吹着泛起缕缕白烟的汤碗,不满道:“何事这么惊慌?外面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冯文喘着粗气,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呼吸几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父,情况有些不对,官府改变主意了,刚刚官府那边暗中传来过消息,说……”
“官府不再理会盐铁缺失,而是全力侦办沉船案件。”
“眼下少府、廷尉府都派了大量官员去怀县,官府内部还传出消息,蒙毅正在征调各地‘酷吏’,等这些酷吏到咸阳,便会直接对我等商贾动手,此人还说,长公子这半年主要负责‘官山海’,而今发生了这么大事,官府大量商税减少,已无法跟皇帝交差,所以想让我们商贾将这缺失的商税给补齐,甚至可能会直接将沉船之事‘栽赃’到我们头上。”
“大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冯文满眼焦急。
他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惊住了。
满心只剩惊惶跟不安。
长公子的所为,已跟他们预想的完全背驰,若官府内部传出的消息为真,只怕他们这次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船只沉了,还可能被长公子威逼勒索,若是官府真选择屈打成招,只怕很多人根本撑不住。
到时就真出大问题了。
哗!
冯栋手中的汤碗洒落在地,他撑着竹杖快步走了过来,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肃然道:“你再说一遍?”
冯文捶胸顿足,将此事又说了一遍。
冯振也急忙走了过来。
等再次听了冯文所说,冯振脸色彻底变了。
他身形微微摇晃,眼中满是震惊,喃喃惊声道:“不可能,扶苏怎么可能这么做?他不是一直标榜自己仁义吗?怎么可能全然不顾地方黔首死活?冯文,你没有听错?”
冯文一脸肯定道:“事关家族危亡,孩儿哪敢错听?”
“我甚至还让对方重新了数遍。”
“绝无半点虚假。”
“我们过去都被扶苏骗了。”
“他是什么仁义之人?分明就是一头虎狼。”
冯栋目光阴晴不定,双手死死抓着竹杖,自语道:“没道理啊,官府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难道真的失算了?”
他也看不清扶苏的所作所为了。
这完全没道理。
但冯文所说似又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