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兄弟在走大秦开国路时,也当跟地方实际相结合,继而思考变局下的出路。”
“穷则思变。”
“这同样也是你们的炼心之旅。”
扶苏微微颔首。
心中将嵇恒所说暗暗记下。
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发问,只是默默在心头思索着,而后拱手道:“扶苏记下了。”
“嵇先生此次的教诲,实在令扶苏感触良多。”
“扶苏感恩。”
嵇恒并没有理会扶苏的答谢,平静道:“你用不着谢我,若非我出去了一趟,恐也难以察觉,自己早已动了尘心,但这种深度参与的情况,我并不该参与其中。”
“我乃燕国贵族。”
“知晓更多的是燕地的情况。”
“对秦地之事指手画脚,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我没有资格对秦地做太多深入了解,也没有办法掌握太多信息,因而让我自己去摸索秦地,最终只会沿袭着过往的经验,不会真的结合秦地的实情,因而我的建议只能做参考,而不能作为决断。”
“你乃大秦公子。”
“生来就在关中的土地上。”
“因而对大秦现有的国情了解更为深刻,因而由你们通过洞悉大秦现有国情,再佐以我的判断谋事,如此才能不至于出现大的纰漏,不然恐会致使水土不服。”
嵇恒对此看的很透彻。
后世一位伟人曾说过,不能照搬照抄其他模式,过于侧重其他人的经验,只会导致自身水土不服,唯有走适合本国国情的道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嵇恒的确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他不能参与。
因为他的脑海中,除了秦,还残余其他九世的经验,以及自己原本的记忆,这么多朝代的经验累加,让他很难做到以大秦国情为本,尤其大秦还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后续的经验很容易出现误导,一旦出现大规模误导,只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这非他想见到的。
他做不到坚持当代的大秦国情。
但扶苏能。
扶苏就是当代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符合大秦国情。
扶苏微微侧目。
他却是有些不解,嵇恒很早就在咸阳生活,对燕地知之甚少才对。
不过嵇恒显然不愿再出去,他自也不会再勉强。
而且嵇恒说的很对。
若嵇恒继续跟着,他们难免还是会下意识听嵇恒的想法,这样跟之前又有何区别呢?
扶苏拱手道:“扶苏受教。”
嵇恒挥了挥手,示意扶苏可离去了。
临末。
他看着扶苏空空而来,蹙眉道:“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把这次的酒补上,这段时间因始皇一句话,让我有些心性失衡,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作废。”
闻言。
扶苏面露一抹尴尬。
他在听到齐地张耳叛乱时,一时有些心乱,因而也是坏了规矩。
他拱手道:“下次一定。”
“扶苏告退。”
说完。
扶苏缓缓离开了。
走出嵇恒的庭院,扶苏却感觉浑身轻松,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块石头,悄然间被卸下了,让他心神十分舒畅。
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正如嵇恒所说,自己受到嵇恒影响不小,又向来缺乏自己的主见,还总是被各种指点,无形间,对嵇恒也生出了几分敬畏。
两人眼下已近乎为师生状态。
经过嵇恒的点醒,他已稍微摆正了心态,加上临走时,嵇恒让自己带酒,无形间让自己的压力又少了几分。
因为两人是交易。
交易之下,又哪有那么多情绪?
不过,他对嵇恒还是很感激的,若是嵇恒不主动点醒,他恐还会继续浑浑噩噩,始终不清楚自己真正的问题。
所谓的识事之明、洞察之力,归根结底,还是出于有自己的判断。
一味的依赖他人,只会落得盲从。
而他之前就是这般,稍微一遇事,便会急切的寻人求问,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听到别人鞭辟入里的讲解,也会瞬间明白过来,认为自己洞悉了真相。
实则只是鸠占鹊巢罢了。
根本就没那能力。
因而才在朝中闹了不少笑话。
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要么偏信一方,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要么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始终都没有正确的认知。
正确的认知能力,当是对一些话很愤怒,但平静下来,却觉得不无道理。
甚至主动去做出改变。
除此之外。
嵇恒的豁达开明,也让扶苏很是敬佩。
若换做其他人,谁会去把道理掰碎了,语重心长的告诉自己?
只怕都巴不得自己缺少主见。
好为己谋私。
想到这。
扶苏肃然站立,朝嵇恒的屋舍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心平气和的离开了,脚步相比以往踏实稳坐了很多。
每一步都迈得十分扎实。
屋内。
嵇恒取出一块白布,放在案几上,拿出一块竹尺,在上面一横一竖的画着,在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一副棋盘。
嵇恒上下打量起自己画的棋盘,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将这张白布挂在院里的桑树上,任由白布在树上随风摇摆。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我嵇恒没那么大本事。”
“我跟自己斗。”
“这场天下的大棋局,我不能再亲身踏入了。”
“一旦入了局,可就不由人了。”
嵇恒坐到了躺椅上。
他回来这半月,一直有些心神难安,只是一直没有想清楚缘由,在扶苏到来的那一刻,他陡然想清楚了。
自己入局了!
一旦入了局,见到天下如此多的黑恶,很容易就失去定心,会想着去做出改变,而一旦生出了急躁之心,就会越陷越深。
他唯有作为一个旁观者,才能始终冷静的对待一切事。
不然只会越来越看不清。
好在。
他及时醒悟过来。
他是绝对不能入局的,一旦入了局,就会产生利益纠葛,无论大与小,终究是有了,而自己前段时间对缭可等人说的话,便是明证,他九世经验过于丰富了。
有时无意间就结下了恩情。
若任由这种恩情滋长,早晚有一天会影响到自己,到时自己也会失去平常心跟定力,长此以往,自己这一世跟其余九世就没了任何区别。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种情况很危险。
哗啦。
围棋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嵇恒平静的望着,他要用棋布告诫自己。
自己不能成为棋子!
嵇恒起身,将屋中的竹简抱到案上,让屋外的侍从进来,将这些竹简送归御史府,眼下这些竹简已修订完成,自己也不会再随扶苏前去,因而一切也当结束。
就在嵇恒想重新躺会躺椅时,似想起了什么,又提笔落下了几字,然后将白布黑字用一竹竿撑着,挂在了自己门上。
寒风冷冽。
将白布上面的字吹得歪歪扭扭。
但还是能看出写的什么。
无酒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