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朝廷要做的,除了对王贲进行风光大葬,就是尽可能的借王贲的死,为朝廷多‘谋利’,我知道这种说法很冷血无情,也很不道德不仁义,然这就是政治。”
“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扶苏面色微沉。
嵇恒的话,让他有些难受。
他知道嵇恒说的是对的,但去利用一个死人,实在有些太过了。
嵇恒没有理会扶苏复杂的面色,目光平静的看向屋外,淡淡道:“或许是有些难以接受,但你必须学会接受,也必须学会控制。”
“在其位,谋其政。”
“这是古人讲的很通透的道理。”
“你身为大秦的长公子,自当以天下为重。”
“王氏世代相秦。”
“你若真有心,日后善待即可。”
“若是真因一时之念,而置天下于不顾,那才是真的荒唐。”
闻言。
扶苏脸色变了变。
他双手暗暗握紧,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
嵇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指点的,只是一些寻常操作罢了,随着王贲死亡,其余五地都不会大规模闹事,就算有,也都只是零星的,成不了什么气候,贵族终究还是‘惜名’。”
“朝廷则不然。”
“齐地贵族的叛乱,对大秦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插手齐地的机会。”
“之前让你从骊山刑徒中找的商贾如何了?”
扶苏眉头一皱。
却是不知为何嵇恒会突然提起那些商贾。
他沉声道:“那十来名商贾,在前段时间都已免除了罪行,也都重新开始了经商,不过他们经商的范围不大,只是将之前抗令的三家商贾的生意占下了,眼下情况实际并不太好,一直为其他商贾排挤。”
“嵇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嵇恒淡淡道:“齐地叛乱,商贾定参与其中。”
“等到官府平叛后,可将这些商贾送过去,让他们去经营齐地的商业,在齐地落下秦廷的棋子。”
“这些商贾在齐地没有背景。”
“想在排挤中活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官府。”
“继而达到分化的效果。”
“另外,朝廷对齐地控制力不足,就算能管理郡县一级的官吏,在地方的势力依旧很单薄,而这些商贾过去,无形间也是给秦人官员增加了一些势力,一定程度上能加深朝廷对齐地的控制力。”
闻言。
扶苏若有所思。
这些商贾在关中已无大用。
也用不到十几人。
若是放到齐地去,确是可以发挥大用。
一来,他们人生地不熟,想在齐地扎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官府,而且只能是秦人官吏,二来,齐地商业发达,这些商贾过去,无疑是要跟齐商、齐地官吏及齐地贵族抢钱,这无形间也加强了对地方的控制,削弱了齐地的实力。
或许效果不会太好。
但这本就是送上门的,大秦何乐而不为?
若是这些商贾能在齐地站稳跟脚,朝廷更是能借此获利不少。
从任何角度而言,都有利而无害。
嵇恒道:“除了派商贾去给齐人上眼线,朝廷也可下点狠手,清理一下齐地官场,将一些明显首鼠两端的官吏给清理掉,加强朝廷对齐地的官吏,给秦人官吏多一些帮助,不过对官场的情况要有度。”
“适可而止。”
“主要清理的方向是商贾。”
“朝廷眼下的所有作为,目的其实都很明确。”
“就是谋钱!”
“换做其他时候,太过明目张胆,多少还有些顾虑,眼下却可以借着王贲新死,齐地叛乱,让士卒很是气愤为由,对齐商进行狠狠的打压,尽可能的敛财。”
“不过也不要太过。”
“让齐商多出一点血就行了。”
“眼下不到将齐商全部绳之以法的时候。”
“对叛乱铁血镇压,对背后的商贾官吏,以敲打威慑为主。”
“经此一事,齐地短期都恢复不了元气。”
“朝廷也能获利颇丰。”
扶苏暗暗点头。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听到嵇恒的话,才知晓能这么操作。
扶苏拱手道:“扶苏明白了。”
“等回去后,就将此事禀告给陛下。”
嵇恒看了扶苏一眼,摇头道:“这些事没必要禀告上去,朝廷的官员都是深谙政治之道的人,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比你清楚,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知晓,在处理国事时,当以大局为重,不当以个人私念为重。”
“若执意念及王贲的贡献,却是会遗漏多少的机会。”
“大秦眼下局势艰难,若不抓住每次机会,想扭转乾坤根本就不可能。”
扶苏道:“扶苏记住了。”
嵇恒从躺椅上站起,他道:“眼下王贲已送到了陵园,你也该继续你的开国路之旅了,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跟随了,你们兄弟自行上路。”
闻言。
扶苏眉头一皱,不解道:“嵇先生,这是为何?”
嵇恒眼中露出一抹深邃之色,淡淡道:“我的存在,已经极大削弱了你们的自主性,也让你们产生了一定的依靠,这种情况是不对的,我从狱中出来,便早已决定,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局中。”
“这一次我却是犯错了。”
“重走开国路。”
“这并非为我而走,而是你们的炼心之旅。”
“你们这些公子,始终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始皇对你们的影响太大了。”
“你跟胡亥算是两个对立面。”
“胡亥的日常,很多时候都在不经意模仿始皇的一举一动,你则不然,你过去对始皇的强势很不满,因而事事习惯唱反调,或许也可称之为叛逆,然你们兄弟二人,归根结底都没有摆脱始皇的影响。”
“一个为模仿而模仿。”
“一个为反对而反对。”
“我的出现。”
“让你们有了一些变化。”
“但这种变化,对你们并无益处,只是多了个模仿对象。”
“仅此而已。”
“身为大秦的公子,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
“世人皆说秦国六百年,明君出了很多,从开国的秦襄公,再到秦文公、秦武公等等,大秦似乎每一任君主都不差,但事实真是这样吗?并非如此,在秦出子之前,大秦的历代君主,其实都沿袭着父死子继,也几乎都沿袭着嫡长子继承制。”
“而从秦出子开始,大秦开始任君为贤。”
“但贤是没有明确定义的。”
“何为贤?”
“什么样的人能被称为贤?”
“古之圣人也好,春秋之大家也罢,都没能给出定义。”
“何以大秦却能始终君主有能?”
“秦宪公早逝,其幼子才五岁,就为三名大庶长推上国君之位,十岁时,又被这三名大庶长杀害,如此肆意废立、杀害国君之事,秦国的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出现过。”
“而且不仅一次。”
“在秦后惠公死,秦出公即位,时方二岁。”
“秦国的大政由其母主持,此人重用宦官与外戚,继而有了‘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的乱政,自此之后,秦国几乎不再立少主,所有君主都必须成年。”
“若当代君主之子未成年,君主死后立其弟。”
“如此才奠定秦国强盛之根基。”
“成年与否为何会成为君主立与不立的标准?”
“在我看来其实很简单。”
“大秦国君的确立并非是所谓的唯贤。”
“而是立的‘成熟’!”
“大争之世,人皆早熟,很早便懂得世间道理,也有了自己的见识,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这些人为君,或许上限不一定很高,但却能极大保证下限。”
“这些君主是有自己的思考。”
“他们不会轻易人云亦云,也不会轻易的为他人蛊惑,而是会先代入自己的思考,然后再决定做与不做。”
“有自己的思考,这是很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