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能一统天下实是得了万民之心。”
“何以短短数载,就民心尽失?”
“就算民心丧失,关中对大秦的感情,也定最为笃实。”
“先生之前说大秦首要在固本。”
“固本固本。”
“固的就是关中之本。”
“我若连去到地方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去巩固关中民心?”
“又哪有颜面去实现民心归复?”
“只是在自说自话。”
“多谢先生指点,扶苏已明白了。”
“此次回去,便向父皇请求,重走大秦历代先君之路,深入地方体察民情。”
“急民所急,解民所忧。”
扶苏一脸肃然,恭敬的朝嵇恒作揖。
嵇恒坦然应下。
嵇恒缓缓道:“你能明白过来,还不算晚。”
“你并非真要深入地方,去跟地方黔首密切交谈,地方之隐忧,非是短时能解决的,不过有实地了解就已足够,你更需知晓的,是通过重走大秦的开国路,去了解大秦过去的历史,借此唤起民众对大秦的认可和好感。”
“人都是有感情的。”
“哪怕是一句突然关心,也会让他们触动良久。”
“大秦这些年对天下压榨的很厉害,不仅关东对秦怨声载道,关中的民众同样如此,你以长公子身份去到地方,却是能无形间拉近跟关中民众的关系,而且又通过民众了解过去之事,无意识间让他们缅怀起过去,也会让他们憧憬起未来。”
“以此来减弱对现在的憎恶。”
嵇恒目光一沉。
在心中暗暗叹气一声。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冷血了。
也少了一丝温良。
所思所想首要考虑的是利益。
闻言。
扶苏若有所思。
他本以为嵇恒让自己重走开国路,是为了让自己体会大秦先君的艰辛,但嵇恒后续的这番话,却让他当即醒悟过来,嵇恒只是想借重走来招徕民心,让民众减少对秦廷的怨恨。
扶苏道:“扶苏明白了。”
嵇恒深深的看了扶苏一眼,怅然一叹,没有再开口。
他其实很想让扶苏真的去走。
但大秦眼下问题繁多,以扶苏的才能,根本就招架不住,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让扶苏借此去招徕人心,让关中黔首感念旧情,不至于怨恨之意继续滋长,为大秦后续改变多争取一点时间。
大秦欠缺的就是时间。
听到扶苏的话,胡亥眼皮一跳。
脑袋垂的更低了。
嵇恒扫了胡亥一眼,并没有太在意,继续道:“今天就到这吧,回去跟始皇说一声,择个良辰吉时就可以去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有时适当的深入地方,对天下也会理解更深刻。”
扶苏点点头。
他本想让嵇恒替自己讲一些史。
但前面那番话,也是让他明白,自己已偏离了。
自不会再继续。
他拱手道:“多谢嵇先生指点。”
“扶苏告退。”
“胡亥也走了。”胡亥跟着说了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去到院外,胡亥有些好奇道:“大兄,你真要听嵇恒的,去效仿先君的道路?”
扶苏正色道:“自然要去。”
“我们这些年在父皇的羽翼下,生活的太过安逸了,早就忘却了四周并不安全。”
“之前的宗室子弟,在我们这个年纪,早已出入疆场,建功立业,或者为政地方了,我们在宫中读了十几二十几年书,却也只是读了十几二十来年的死书,不出去走走,又如何领略天下的美好?”
“书中得来终是浅。”
胡亥凝声道:“但我看嵇先生的意思,分明是想让我们走六地啊。”
扶苏看了胡亥一眼,道:“有何不可?”
“腿生来就是用来走路的。”
“跟大秦历代先君相比,我们走点路又算什么?”
“当年整个关中一片荒凉,是大秦的先祖带领着一众秦人披荆斩棘,靠着顽强的意志硬生生打下来的,我们现在享受着祖辈的余荫,岂能因此懈怠?整日想着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眼下大秦时局维艰,我们更应勉力同行。”
见扶苏一脸坚毅,胡亥脸色变了变,也没有再开口,附和道:“兄长教训的是,是胡亥不思进取了。”
不多时。
两人回了宫。
扶苏径直去了咸阳宫,将嵇恒的想法告知给了始皇。
嬴政高坐其上。
听完扶苏的话,嬴政眉头微皱。
他的目光停在扶苏身上,沉思了好一阵,才淡淡道:“准,此事就交由嵇恒负责。”
闻言。
扶苏却是一愣。
他迟疑道:“父皇,嵇先生眼下不便示人,让他负责,会不会有些不妥?”
“他会处置好的。”嬴政漠然道:“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扶苏苦笑一声,却也不敢反对,只得拱手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这就将此事告知嵇先生。”
嬴政点点头,道:“从秦亭伊始,到大秦立国,秦人走了六百多年,六百多年的历史,的确该让人重视,大秦的宗室子弟,也该去深刻的了解大秦的过去。”
“父皇英明。”扶苏道。
“嵇先生提到看史书时,儿臣便深以为然,只是儿臣当时并未太过重视,而今想来,却是实在不应该。”
扶苏苦笑一声。
他之前的确没太过重视。
只是想着读史书,读哪些不是读?
而今回想起来,顿知自己的无知,连自家历史都不知晓,又哪有底气看其他史册?
嬴政拂袖道:“下去吧。”
“儿臣告退。”扶苏连忙拱手道。
等扶苏走远,嬴政双眼微阖,低声道:“重走大秦开国路。”
“嵇恒,你还的确是能想办法。”
“自上而下,自下而上。”
“朕倒也想看看,你究竟多有能耐。”
嬴政嗤笑一声,并未就此费心,继续批阅起了奏疏。
另一边。
扶苏的去而复返。
却是打破了嵇恒生活的平静。
听到扶苏的传话,嵇恒久久没有吭声。
他坐在席上,眉头紧皱。
他其实没想过离开咸阳,也对此没抱什么希望。
因而从始至终都只是出谋。
只是始皇突然让自己负责,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思了一阵,似想清了始皇的想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缓缓道:“始皇还真是心胸宽广,不过有些贪得无厌了。”
“人情见习封建故事。”
“不得遽易之。”
“大秦走的是自上而下,却想让我领着扶苏,借着重走开国路,去体会秦国的自下而上。”
“既要又要,终究是太贪了。”
“不过由我负责……”嵇恒看了扶苏一眼,眼中流出一抹异色,轻笑道:“我嵇恒的胆子可是很大,我想达到的目的,也比招徕人心要的更多。”
一旁。
听着嵇恒的话,扶苏面露一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