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不到。
扶苏已有些直不起腰。
在那一方地开垦完成后,也是立即将鉏扔在地上,颇为狼狈的去到一旁,双手受力的撑着腰。
脸颊上满是汗滴。
“很累吗?”嵇恒问道。
“累。”扶苏不假思索道,说完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的发须眼下都粘在了一起。
嵇恒淡淡道:“我觉得还好。”
“你眼下开垦的不过两丈方圆,而地方黔首耕种的却是几十上百亩,他们的辛劳程度远甚于你。”
“在这种辛勤劳作下,他们还要服徭役。”
“甚至大多数年份,在自身温饱都维持不住时,还要交大量的田租口赋。”
“这就是当下底层人的生活状况。”
扶苏沉默。
擦汗的手也悄然顿住了。
嵇恒缓缓站起身,将一颗烂苗拿在手中,缓缓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你出身华贵,自来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日常所见,皆为贵族子弟,王公大臣。”
“但眼中只有上层是不够的。”
“就如这菜苗。”
“从上面看,依旧是生机盎然,但若是往下看呢?”
“早已枯竭羸弱。”
“而今的大秦就如这野菜苗一般,上面看着有模有样,但也仅限上面,下面实则早已腐坏的不成形状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嵇恒去到扶苏开垦的一方菜地上,将这颗已明显腐坏的菜苗栽了进去,而后用土稍微拢上一点。
此后。
嵇恒将其他菜苗陆续种下。
望着那好似随时要倒下的菜苗,扶苏疑惑道:“这苗能活吗?”
嵇恒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不知道,但只要根还没死透,或许就有活的机会。”
“但具体能不能活,等几日就知道了。”
“若是死透了。”
“那也只能拔了种新的。”
“根没死,就能活……”扶苏轻声咛喃着。
等一切菜苗种下,嵇恒才继续道:“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将那些商贾请到商贾熟悉的邸店。”
“以长公子的名义。”
听到嵇恒的话,扶苏陡然回过神,疑惑道:“以我的名义?”
嵇恒长身而立,笑着道:“你负责这些事,自然是以你的名义,不过在这之前,不要轻易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毕竟。”
“作为大秦的长公子,总归要点神秘感。”
“顺便长公子也可以看看,在这些大商贾眼中,你究竟作价几何。”
闻言。
扶苏面露异色,好奇道:“他们莫不还想收买我?”
“这谁知道呢?”嵇恒轻笑道:“在商贾眼中,可向来都是财能通神。”
扶苏也不禁大笑出声。
他其实是没想过自己亲自出面的,但听到嵇恒这番话,却是陡然来了兴趣,他倒是真想看看,这些商贾敢不敢给自己开价,又会开价多少。
嵇恒没有再理会扶苏。
他正用桔槔(jiegao)从井里打水。
这叫浇水施肥。
嵇恒却是清楚,井水并没施肥效果,只是单纯浇水罢了,真正起效果的是粪肥,而今大秦的堆肥技术已相当成熟。
不过他没那个条件。
望着嵇恒熟练的动作,扶苏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荀子·富国》:掩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
眼下嵇恒仿佛就真成了一个农夫。
毫无任何伪装可言。
扶苏在看了一会后,眼中露出一抹敬佩,因为嵇恒是真在用心种菜,没有任何敷衍,他朝嵇恒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嵇恒可以纵情于田野。
他不行。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098章 贪得无厌!
乍雨迎寒。
几场秋雨过后,天下越发转凉。
而在上计会结束没多久,城中突然有人检举揭发官员‘犯令’,接连数日,咸阳大小官吏共计上百人,随之入狱。
咸阳一片哗然。
一时间。
各级官府上下人心惶惶。
街头小巷,不时有人评头论足,热议着这次朝廷所为。
城东,尚商坊。
长阳街的中心区域,坐落有一间高挑楼阁,重叠庭院数进。
居舍无比豪阔。
此刻。
一间大宅院中,一个散发无冠的白发老者坐在席上,面色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目光却不时望向门口,似在期盼着什么。
屋中坐立不少中年人,全都眉头紧锁,一副大祸临头模样。
就在气氛陷入凝滞之时,屋外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红锦衣,腰间别着一白玉的中年男子,快步进到了室内。
人群哗地聚拢上去。
“仲兄情况如何?”
“朝廷可有查到我们头上?”
“进去的官吏可有将我们吐露出来?”
“……”
四周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
冯振没有理会四周之人,大步去到白发老者身边,躬身道:“父亲大人,这次的事恐有些难了。”
一语落下。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白发老者目光微冷,漠然的看了眼四周,用竹杖敲了敲地面,冷声道:“老夫还没死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冯氏这些年,什么风浪没经过?”
“朝廷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能将你们吓成这样?”
众人低垂着头,却是不敢辩驳。
而后白发老者,把目光看向自己长子,沉声道:“现在将你打听到的消息,都给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务必详尽。”
冯振点点头,深吸口气,凝声道:“父亲,这次情况恐真不一样了,我刚才打听到,官府这几日,似真查到了我们头上。”
“跟我们有所接触的官员,这几日都被弹劾入狱了。”
“而且管的很严,我几方打探,都没打探出太多有效信息,不过我跟其他几家暗中通了一下气,这次出事的官员,大多跟盐铁走的很近。”
“有几名官员在被抓之前,暗中有传出消息,似朝中正在调查盐铁商贾。”
“我担心……”
“这次就是针对我们来的。”
冯振满眼担忧。
白发老者目光阴晴不定,稍许沉吟之后,摇头道:“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冯氏是商贾,商贾自周后期,地位便越来越低下,官府若想针对我们,根本不用出此下策。”
“直接登门抓拿,我们冯氏能如何?”
“那父亲认为这次官府意欲何为?”冯振好奇的问道。
白发老者冯栋摇摇头,凝声道:“猜不透。”
“这次官府做事十分严密,根本不容外界窥探,恐早就注定了周密计划,我们冯氏眼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那父亲我们现在当如何?”冯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