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秋咬牙切齿道:“……自是欢迎。”
沈知弈神色如常。宋吟秋开始疑心他方才并没有听到那些许荒唐的流言,或许不过早在外候着的流木听到了那么一两句,见沈知弈来便以通报及时止损。
但沈知弈下一句却道:“殿下公务繁忙,却也应注意劳逸结合。属下听说北疆最大的说书馆子新编了一出戏文,殿下可有兴趣一听?”
宋吟秋当初在京城时,便因软禁的原因买了好些话本子搁在书房里,时而兴起阅览,也寻得些兴味。当下便问道:“讲什么的?”
沈知弈正色道:“汉哀帝传召高安侯。”
宋吟秋僵了神色:“……”
所以果然还是听见了吧?!
此后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有了户部的拨款,各项工作都加快了速度。农务司的研究接近尾声,不大需要宋吟秋随时跟着或是下地;集市改革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期间宋吟秋并沈知弈又抽空去了几趟集市。他们便装微服,没惊动百姓或是巡查官,只似普通百姓一般采买些许用品。
改革成果算是初见成效,集市上不再有商品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的状况。宋吟秋借着买东西的档口与商贩们闲谈,也得知最近为了争夺一个路口的铺位而争相出高价竞争的现象近乎销声匿迹。再加上规划得当,各个位置的铺子都有差不多的人流经过,倒也不存在摆了半天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的场面。
宋吟秋对此颇为满意,每次都拉着沈知弈游走于各个商铺,有聊得来的便大买特买。沈知弈不得不时而提醒她省着点花。
一来二去众人与商贩们混得熟了,有机灵的老板认得沈知弈,或多或少猜到了宋吟秋的身份,宋吟秋知晓后便来得少了。
她去军营的次数倒是多了些。不单是为着沈知弈常待在军中的缘故,更是为了与军队多做磨合。毕竟不久之后,她也将真正接管部分军中事务。
宋吟秋对军务可算是真正的一窍不通。豫王的确骁勇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宋吟秋能够在京城的重重围锁中无师自通。
她走在军中,姣好的容貌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北疆的男儿在黄沙中摸爬滚打,军中歌妓唱得一嗓子嘹亮的军歌,亦不似寻常艺妓软了腰肢。北疆的水土养出了粗犷的百姓、淳朴的民风,却唯独养不出宋吟秋这样锦绣丛中长大的矜贵。
——更何况,豫王世子是个男人。
大抵是心中有鬼,自打听流莺说市井话本中编排她与沈知弈龙阳之好的桥段,宋吟秋面对北疆的士兵总有种荒谬的逃离的欲望。她不知道军营中茶余饭后的闲谈有多少与这一诡异的桥段有关,而沈知弈又是如何看待这一情节——那日她搪塞几句过去,从此沈知弈再也没提起过此事。
原是她多心。
是以沈知弈在载着她在校场跑马,马蹄声震,脚下的枯草应声摧折,顺着大门一路向外,向更远方,去追逐草原上肆意的风,她也只好敞开了心怀不做别想。马蹄哒哒踏在青草的嫩叶上,揉碎的汁液染了掌钉的颜色,那颜色是比翡翠还要绿的绿,连带着浸了空气也是绿色的清香。
沈知弈在清晨醉人的微风里拉着缰绳问她:“可找着感觉了吗?”
她闭上双眼,任风在脸颊边扫过。她感到自由的风也是会受阻的,当遇到她身后沈知弈的衣衫,再往后是宽广的胸膛和炽热的血液在流淌,她听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频率与她逐渐同步,融合成恣意潇洒的模样。
她嗅到沈知弈发间的香。
宋吟秋蓦地睁开双眼,天高地远,浅草摇曳,远处凸起的山丘连绵,牛羊悠闲彳亍,河流蜿蜒回绕,它们的终点在更远的北狄。
世间万物都有此行的终点。
她抚摸胯下骏马的鬃毛,马儿起初打了个响鼻,后来越发安静温顺,就着宋吟秋的手蹭了她的掌心。
“它喜欢你。”沈知弈笃定道。
“是么,”宋吟秋笑了,她微弯下腰,悄悄对马说,“我也喜欢你。”
沈知弈翻身下马。他站定,抬头看时,宋吟秋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扬起的风夹着草籽拍打在他的衣袖上,他仿佛被迎面扑了满身生气,整个人也鲜活起来。他快跑两步,在下一个山丘望见宋吟秋马上绝尘的背影。清风撩起她鹅黄色的发带,连带着鼓动衣袖翻飞,像一只轻盈流连的蝴蝶。
飞倦的鸟儿知晓归巢,浪迹的游子知晓还乡。宋吟秋晃晃悠悠几个来回,马蹄声停在了沈知弈身旁。
沈知弈抬手拍了拍马儿,摸到微微的汗湿。于是掏出手帕揩净了汗,再伸手扶宋吟秋下马。
她的眸子晶亮,倒映着草原辽阔的苍茫,最是清澈动人。但她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她邀功似的轻抬下巴,问道:“怎么样?”
“很好,”沈知弈收回目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随即用手指尖碰了碰她微微散开的头发,“只是跑得太急,头发有些散了。”
“哪里散了?”宋吟秋翻包找镜子,又想起出门走得急没带,遂转过身道,“你帮我重新扎一下好了。”
沈知弈抬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风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雪杉与茉莉的冷气。
——是他当初置于豫王府香炉内的那一抹清冷的幽香。
“怎么?”他久未动作,宋吟秋敏锐地转过头,“可是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