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是下午天色未暗透时发起来的,体温上升阶段人反而浑身发冷。
她的眼睛像隔着雾,分不清身下是家里还是学校,叫了两声“妈妈”后发现不顶用,又失了神志一样使唤一个许久未见的人,说什么“你再给我床被子好不好”,还说“你外套最暖和了”。
石之妍拎着蛋包饭和黑森林甜品打开房门,叫了两声“年年”后发现没人应,从卫生间出来洗过手,想拍拍床上的人让她下来垫垫肚子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于是连忙叫了朋友来把人向校医院载,也得亏她朋友多,一通电话就可以把隔壁硕博楼有车的学长叫来。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总算是在住院区打上了吊瓶。
石之妍属于那种用完人就扔的小公主,一切办好之后她挥挥袖子支走了所有朋友,自己一个人陪着来年看点滴一颗一颗下漏。
那会儿刚六点整,外面的天恰好暗下去,从病房的窗子望出去,圆月像硅硼玻璃上烫金的洞。
来年醒来,看到的就是那面红月。
烧已经退了,她眼底浸着水,观感略苦,平白惹人怜惜。
石之妍坐在病床边,双手托腮,看到她睁眼后第一时间将手背搭上她额头,眼底的关怀要溢出来:“好点了么?”
她头偏一下,张口时第一瞬竟没发出声音,咽了口唾沫后才问道:“我手机呢?”
嗓音沙哑,像藏着沙砾。
石之妍从自己的小包里将东西掏出来递给她,说:“用充电宝充好电了,怕你起床无聊。”
她艰难抬唇说谢谢,真心实意的。
于是床边人的话匣子又打开,声情并茂地给她说自己看到她在床上烧得神智不清的有多害怕,向她详细讲述今天下午几个朋友是如何救一大三女生如水火之中。
来年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下回的是褚老师的消息:【老师不好意思,我晚点再给您,现在有点不方便。】
【怎么了?】
她斟酌了半天,随后单手敲键盘:【有点发烧,现在在校医院打点滴。】
对面过了很久才回了句:【没事不用太着急,把身体养好要紧,元旦前交给我就行。】
这条消息还没来得及回,一瓶就已经打完。
石之妍摁了床头铃叫不来护士,亲自出门去护士站唤。
又是一番折腾,等到来年再次捧起手机解锁,屏幕上却赫然显示有新电话,来电人是:【妈妈】。
她心惊,下意识屏住呼吸,有点不太敢接。
离家在外,一点点脆弱都会被放大,而对父母来说,儿女的一丝不顺意也会让他们牵挂很久。
石之妍也瞄到了,她伸出食指戳一戳来年的手臂,扬眉说:“我帮你接哦?你鼻音好明显。”
她思索几秒,把手机递给她。
石之妍高兴地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滑动接听后脆生生地问好:“姨姨您好!我是年年舍友!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年年出去找老师交材料了,把手机落在宿舍了。”
“好,我让她回来给您回电话。”
这人蛮会撒谎的,来年盯着她看,想着这通电话差不多就到这里了,结果人按了按她的手臂,继续说:“平时相处地挺好的呀,今天学校没什么事,我们还一起出去吃饭了呢。”
“西城饭菜其实不太辣的,年年也说还好,中午我们吃了蛋包饭,晚上我还拉她去吃火锅了,刚才回来。”
徐思叙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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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罪有应得。◎
「我比我想象的要脆弱得多,也极容易受到冒犯。冬天人的怨气太大,到处充满了不善良的人,我曾经以为十足简单的“打捞自己”变得很困难,又很容易把对于她的不满意抛掷到台面上。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我们都罪有应得。」
33、
挂断电话后,石之妍将手机还给坐在病床上的人。
她眉飞色舞的,笑眯眯说给你,“阿姨相信啦,后面你身体好点了再打回去,就说自己忘了。”
来年避开她稍带得瑟与欢喜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个头,看到屏幕上褚老师回她的消息:
【阿叙刚好来学校了,我让她去照顾你?】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很平静,未打点滴的右手轻敲,回了句【不用了】。
床边柜上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将思绪唤回,石之妍将黄桂粥掏出来,被烫到的指尖揉着耳朵,“嘶”一声讲:“这店保温做得可真好,粥也清甜,你快尝尝。”
来年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顿了很久,还是选择将其删除。
嘴边倏的出现一勺稠粥,热气氤氲,雾住她的双眼。
她下意识躲了一下,摇摇头说:“你喝吧,我不饿。”
“不可以,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再不吃胃会坏的。”
来年觉察床边人坚定的态度,抬头隔着病房里炽白而虚弱的光线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就有些心酸——
在徐思叙面前,她又何尝不是石之妍?
因为不愿意与她胶着下去,又不打算做一个彻底的病号,所以最后那碗粥放在床上齐胸的小桌上,是来年一勺一勺喝完的。
点滴也快,两人赶在十一点门禁前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