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矩被里头的人赶出来再打电话催压轴的主人公,他站在路灯下一拨,发现无法接通。
他疑惑地摁掉,正准备再拨时,余光便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车牌。
“徐总,您在这儿是干嘛呢?睡着了?”黄矩走过去,将胳膊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吊儿郎当地调笑。
驾驶座的人抬头,冷冷看他一眼,然后从副驾捞起自己的手机,“滚,我下车。”
他笑嘻嘻地让开,弯腰当服务小生为里面的人打开车门:“徐总您请,寿星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徐思叙面色沉冷,眉梢露出几分烦躁,她把手机扔给旁边人,吩咐道:“摔了下,开不了机了,拿去充个电试试。”
黄矩瞪大了眼看着手心已经四分五裂的破烂家伙什,表情有些无语:“成这样子了还修?买个新的不就得了。”
前面人将长靴踩得作响,她步子迈得极大,语气却缓:“我得用我的卡回个电话,你想法子。”
“得嘞。”
ing这地方今夜只招待熟人,徐思叙进门后一打眼望过去全是些眼熟面孔。
她扶起珠帘和彩带,侧身避让端着盘子上鸡尾酒的服务生,径直去了自己常坐的位置。
在距离卡座只剩三米的时候,徐思叙停住了——那里坐着个人。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徐总来了”“徐小姐”“徐大小姐您可算来了”,但她眼睛却盯着正对面那个穿着黑色针织连衣裙,气质似黑天鹅的女人。
她正在偏头跟旁边人说笑。
到底是练过舞蹈的人,连坐姿都端着。
在受到提醒后,她才将目光移过来,在看到徐思叙的那一瞬,她的眼睛都亮了,笑盈盈地问候故人——
“阿叙,你来了啊。”
徐思叙紧紧攥着车钥匙,黄铜硬度适中,表层银白色的镍使得这个小物件在迷离的光下发闪,而她掌心的肉就这样与钥匙凹凸的孔相嵌,痛都不合适宜。
小动作这样吃力,但她表面上也只是点点头,唤了声:“萧潇。”
咬字极干净,怕说多错多。
黄矩老大的招呼声从门外传进来,他花蝴蝶似的扑到徐思叙身边,看到四处诡异地静谧也没什么反应,只扬着声说:“徐总您坐,办法我给您搞到了。”
像是讨夸的小孩。
算起来,他也确实是现场最小的。
萧潇自发地向内挪了一点,谁料徐思叙看都没看,转身坐去了另一边。
场上更尴尬了,只有黄矩还缺心眼地将一张小小的sim卡捧到徐思叙面前讨赏,向她展示自己的能干:“找了根他们布置这地方的彩灯小铁丝把卡槽戳开的,您那破手机我扔去车上了,新手机这会儿还送不来,您要是着急我先把我的拔了。”
徐思叙点点头,平静地说:“拔。”
他“啊”一声,没来得及问“真的吗”,只瞄了眼她的脸色便知道这人没跟他开玩笑。
于是又挥胳膊招呼人把那根小铁丝拿过来,还站起来摸自己裤兜,大惊小怪地问自己手机怎么不见了。
酒吧陷入短暂的混乱,徐思叙置身事外,仿佛这样大的动静不是因自己而起的一样。
她倾身端起一杯酒,用纤长的手指托住杯底,感受凉气浸到指尖,而她的眼睛,又不由自主望向对面的人。
萧潇是那种无论男人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女朋友,年少的她穿白色的连衣裙,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画。
青春期的她们做同一套卷子、戴同一幅耳机,把五点后的自习时间浪费在舞蹈室。
那时候不知道是她漂亮还是黄昏的光漂亮,只知道她踮着脚尖转一圈,裙摆漾出的弧度像一座湖上的波浪,在那一刻,美与爱欲都有了具象的载体。
那是徐思叙情感的发端。
两家是邻居,徐老爷子和萧家那位老将军是赫赫有名的文官武将,世代交下来,连同龄的孙女都是挚友。
在徐荟与同窗好友的隐秘传言从巷子里传出去前,萧妈妈从没有限制过自家小姑娘与隔壁那个看起来就沉默寡言的徐思叙的交往。
徐定德把自己女儿送出国的那个早晨,也就是徐思叙知道自己妈妈是不被大众接受的异类的那个夕阳下,她在西边屋子里无声掉了泪。
徐荟进来打算与她道别,而彼时的她抹干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倔强地向后退了一步。
因这三十公分的方寸,她受了亲生母亲一巴掌。
是萧潇把十四岁的徐思叙拉出去的。
她带她坐在自己那间拥有一整面落地窗的练功房里,陪她一起看雨后的彩虹。
“那你爱我吗?”小小的徐思叙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一字一顿、问出了这句话。
女孩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歪歪头,在以七色光环为背景之下,俏皮地回:“你当然可以爱我。”
你当然可以爱我。
*
关于那段感情最后的记忆是十七岁的她坐在木地板上对对面人读手边的书,那是阿莉·史密斯的《夏》。
她运气好,那样不爱看书的人,一翻便翻到很美的一句:
“夏天必然纯粹代表着一个想象出来的终结,我们全年一直都在寻找它,期望它,向它前行,就像地平线承诺着一场日落。”
读完后前方的人恰好一曲跳罢,因累倦而轻喘的女孩朝她轻轻点一眼,温温柔柔地回问她:“那冬天呢?你会喜欢冬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