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公馆里,三个乡村姑娘站在斯佳丽挑作自己卧室的宽敞的门口,每人都系着上布大围裙,头戴宽摺边的室内便帽,除此之外,三人就没什么共同点了。安妮多伊尔长得娇小丰满,像只小狗;玛丽莫兰长得高大笨拙像个稻草人;佩吉奎因长得端正漂亮像个洋娃娃。三个姑娘手牵手,挤成一团。“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如果没什么事,我们想趁下大雨前赶回家。”佩吉开口后,另外两个也拼命点头。
“好,”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说“不过星期一得早点来。”
“是的,小姐。”她们笨拙地行了个屈膝礼,齐声说道。六只鞋子在楼梯上踩出一片嘈杂声。
“有时想想不免令人泄气,”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叹气道“不过再差的资质,我都有办法调教成好女仆,至少她们都有上进心。要不是今天是万圣节前夕,即使下雨她们也不会急着走,我想这三个姑娘大概是认为乌云密布和夜幕低垂没两样吧。”她拿起别在胸前的金表看了看“才刚过两点我们回原来的地方去吧!恐怕这些雨会耽搁我们完工的日期,奥哈拉太太,我也不希望如此,但是又不能不对你说实话。我们得先拆掉旧的壁纸,再刷洗干净,涂灰泥,然后还得等灰泥干了,才能上漆或糊壁纸。两个星期根本不够。”
斯佳丽板起脸。“费茨帕特里克太太,我从一开始就声明我要在这屋子生下孩子。”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圆滑地平息了她的怒气。“我有个建议。”管家说。
“只要不是建议我去别的地方生就行。”
“正好相反。我想只要壁炉内的火旺,再挂上喜气洋洋的厚窗帘,光秃秃的墙壁根本不碍眼。”
斯佳丽愁眉苦脸地望着龟裂、水渍斑斑的灰泥墙。“看起来真可怕。”她说。
“摆上地毯和家具,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我带你去看一样意想不到的东西,是我们在阁楼上发现的。来看看吧。”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太打开了通另一个房间的门。
斯佳丽笨重地跟着走到门口,随即爆出了笑声。“我的妈呀!那是什么东西?”
“那叫‘国宾床’,了不起吧?”她与斯佳丽一起笑着看房中那张惊人的庞然大物。至少有十英尺长八英尺宽,四根粗橡木床柱雕成希腊女神像,头戴月桂树冠,支撑着床顶盖。床头和床脚板则雕着一幅幅站在葡萄架和花丛下的、身穿古罗马宽大长袍的英雄群像。高高的床头板的圆顶上还镶有一顶金冠,可惜有些金叶子已经脱落了。
“你看这是哪一类巨人睡的床?”斯佳丽问。
“大概是为总督驾临特别定做的吧!”
“总督是什么人?”
“爱尔兰的政府首脑。”
“啊,你说得很对,对我肚里的巨婴而言,的确够大了,就怕他出世时,医生会够不着他。”
“那么要我马上去订做床垫吗?特里姆有个师傅,两天就可以交货。
“好,去做吧。连床单一起做,要不然把几条床单缝在一起也好。
天啊!我想我可以在上面睡一个星期,还不会睡到同样的地方。”
“罩上华盖和幔帐后,就自成一个房间了。”
“房间?不,应该说是像座房子。而且你说得对,只要我一上了床,就看不到那几堵难看的墙壁了。你真了不起!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几个月来,我头一次感觉这么愉快。你能想象小婴儿在那上面出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他可能会长到十英尺高呢!”
两人的笑声伴着脚步缓缓走向洗净的花岗石楼梯来到底楼。首先得铺上地毯,斯佳丽思量着。也许可以关闭二楼,这些房间都这么大,一楼有这么一大间我一个人就够住了。只是不知道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和厨子同意不同意。为什么不呢?我要不能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做奥哈拉族长还有什么意义呢?斯佳丽站到一旁,让费茨帕特里克太太打开沉重的前门。
望着门外的一片雨,斯佳丽不禁骂道:“该死!”
“这是大暴雨,不是一般的雨,”管家说“看样子有得下罗!想喝杯茶吗?厨房里又干爽又暖和,我让炉子烧一整天试试火力。”
“也好。”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体贴地放慢脚步,斯佳丽随着走进厨房。
“这些全都是新的。”斯佳丽狐疑他说道。她不喜欢别人不征求她的同意,就擅作主张乱花钱。炉旁铺了软垫的椅子,对被雇来工作的厨子和女佣来说,未免显得太舒适、太浪费了。“这要花多少钱?”她敲敲笨重的大木桌。
“几块肥皂而已。刚从饲料间搬出来时,脏得不得了。椅子是从科拉姆的房子里搬来的。他建议我们在让厨子看到房子的其他部分之前,先哄哄她,让她舒服一下。我列了一张她房间家具的清单,放在桌上等你批准。”
斯佳丽顿感愧疚。但马上又觉得不该如此,反倒恼火了。“我上星期批准的那些订单呢?东西什么时候才送来?”
“大部分都送来了,放在洗涤室里。我打算下星期和厨子一道拆封。厨子大部喜欢按自己的方式排放厨具。”
斯佳丽又恼火了。她背疼得比以前更厉害了,她双手按压着疼痛的部位。这时另一阵抽痛又从胁部窜下大腿,盖过了背部的疼痛。她紧抓着桌沿支撑住身体,怔怔盯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两腿流在光脚上,在擦洗过的石板上积成一摊。
“羊水破了,”斯佳丽终于开口说道“而且是红的。”她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对不起!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可能要教你淋湿衣服了。先把我抬上桌子,再拿块布让我吸掉身上的水血。然后赶紧到酒馆或店里,叫个人骑了马赶去请医生,我快要生了。”
撕心裂肝的疼痛没有再发生。斯佳丽头部和腰部枕着椅垫,感觉相当舒服。虽然有些渴,却不敢起身离开桌子。生怕阵痛又起时,她可能摔倒在地,伤了自己。
或许我不应该打发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出去,把人家吓得半死。她走了之后,才出现三次阵痛,而且也都没事。但是如果没流那么多血,我也不会如此紧张了。每次阵痛或胎儿一踢她,血就会大量涌出来。
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现象,羊水都是清澈,不带血色的。
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医生呢?再过一个星期,就会有医生等在门口了。而现在大概得到特里姆去找个陌生人来了。你好,医生,你有所不知,情况本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躺在一张顶着金冠的大床上,而不是躺在从饲料间搬出来的桌子上。这对小婴儿而言,是什么样的开头啊?我得替他取个和马有关的名字,像“小驹子”或“跳障马”啊什么的。
又出血了!真讨厌!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为什么还不回来,至少她可以端杯茶给我,我都快渴死了。别再踢了!宝贝,不要以为我们躺在饲料桌上,就得像马一样乱踢乱蹬。住脚!你这样只会害我流更多血。
先忍耐一下,真有趣,等医生来了,你就可以出来了。说实话,能摆脱你,我还真高兴呢!
赋予你生命时比生下你容易多了不,我千万不能想到瑞特,否则我真要发疯了!
雨为什么还下个不停?该说倾盆大雨为什么还不停。风也刮起来了。正是暴风雨无疑。我偏偏挑上这么个好时间生孩子,出羊水为什么羊水会是红的?老天!难道我真会躺在饲料桌上失血过多而死,连杯水都喝不到?哦!我真想喝杯咖啡埃有时想得我都要尖声叫喊或号淘大哭哦!天啊!又冲血了。至少还不痛。根本不像阵痛,倒像痉挛或什么的可是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分娩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状况?上帝啊!都快成了一条血河,满地都是血了。
每个人都得洗脚了。不知道费茨帕特里克太太有没有准备一桶洗脚水?不知道她在把水倒掉前,会不会大呼小叫?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等完事了,我一定要开除她,也不给介绍信,至少让她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人看。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让我渴死在这里。
不要这样踢我。你简直不像马,倒像匹骡子。哦!天啊!又流血了我不要失去自制力,我不要。我决不。奥哈拉族长不兴这样。
奥哈拉族长,我非常喜欢那是什么?医生吗?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走了进来。“你还好吧!奥哈拉太太。”
“还好。”奥哈拉族长说。
“我拿了被子、毯子和软枕头来。还有人正在搬床垫。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我要喝水。”
“马上来。”
斯佳丽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大口大口喝着水。“谁去找医生?”
“科拉姆。他本来想要过河去亚当斯城找医生,但是过不去。只好上特里姆去找了。”
“我早猜到了。我还想喝水,再拿一块干净的吸水布来。这一块已经湿透了。”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看见斯佳丽两腿间沾满了血的毛巾后,竭力想掩饰脸上惊恐的神色,就匆匆抄起毛巾奔向石槽。斯佳丽看着一路滴在地板上的鲜红血水,心里说那是我的一部分啊,但是她仍然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一生也有过不少伤口,小时候玩耍,在塔拉锄棉花,甚至拔荨麻都受过伤。那些血加起来都没有毛巾里的多。她的腹部猛地一阵收缩,鲜血顿时涌到桌面上。
蠢婆娘!我告诉过她我需要一条干毛巾的。
“你表上现在几点了,”费茨帕特里克太太?”
“五点十六分。”
“我看这个暴风雨的势头慢了。我想再喝杯水,请你再拿一条毛巾来。不!再一想,我还是要杯茶,加上很多糖。”给这个女人一点事做。
她就不会像把伞一样,在我上面晃呀晃的。我好虚弱啊,累得没力气说话,更没力气硬赔笑脸了。如果我知道事实上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一定会吓昏了头的。阵痛没有愈来愈强,也没愈来愈急。我一点也没进展。
至少床垫比桌子舒服,可是万一连床垫也湿透了呢?是暴风雨愈来愈厉害了呢!还是幽魂找上我了?
大雨在劲风的助威下,敲打着玻璃窗。科拉姆奥哈拉差点在大公馆附近的树林里,被一枝折断的树枝打中。他爬过大树枝,弯着腰,顶着风继续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掉转身子,一时没站稳,被风吹倒在断枝上。他在车道泥浆中挣扎着站起,把树枝拖到一边,顶着强风走向大公馆。
“几点了?”斯佳丽问。
“快七点了。”
“请拿毛巾。”
“斯佳丽亲爱的,情况很糟是不是?”
“哦!科拉姆!”斯佳丽撑起身半坐半躺。“医生有没有跟你来?胎儿不再像以前踢得那么频繁。”
“到特里姆去的路全被河水淹没了,我只好就近到邓肖林找一个接生婆。乖乖!像个好母亲一样躺下,别把自己累着。”
“她在哪儿?”
“在路上。我的马跑得比较快,不过她也紧跟在后。她接生过好几百个小孩,你不会有事的。”
“科拉姆,我以前生过小孩。这次可不同。一定出了什么毛病。”“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别急,小乖乖。”
刚过八点,接生婆便匆匆赶到。一身浆挺的制服已被雨水打湿走了样儿,但她一副从容干练的模样儿,好像根本不是紧急赶来的。
“生小孩?别担心,太太,凡是把小东西接到人间来的事,我全都精通。”接生婆脱下披风,交给科拉姆。“把这摊开在炉火边烘干。”她以惯于命令的口吻说。“太太,准备温水和肥皂让我洗手。在这里接生就可以了。”她快步走到石槽,一看见血糊糊的毛巾不觉就泄了气,急忙招手要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过去,两人嘀哩咕噜了一阵。
斯佳丽眼中才燃起的希望顿时消失。合上眼,泪水夺眶而出。
“我来瞧瞧我们的宝贝情形如何,”接生婆装出轻松的口气说道。
顺手掀起斯佳丽的裙子,摸摸她的肚子“一个强壮的婴儿。他刚刚踢了一下跟我打招呼。我们这就把他请出来,让他妈妈好好休息。”她转向科拉姆。“这是我们女人的工作,你最好避开,先生。等你儿子出世,我会通知你的。”
斯佳丽格格轻笑。
科拉姆脱下他的粗呢大衣,圣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哦!请原谅我,神父。”接生婆说。
“因为我有罪!”斯佳丽尖声接着说。
“斯佳丽!”科拉姆低声喝止她。
接生婆将他拉到石槽旁。“你最好留下来主持告别式,神父。”
她嗓门扯得太大,斯佳丽听到了。“哦!天啊!”斯佳丽叫道。
“帮我个忙,”接生婆对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下命令。“我来教你如何抓住她的腿。”
当接生婆的手塞进斯佳丽的子宫,斯佳丽哀声尖叫。“住手!天啊!好痛!快住手!”检查手续结束后,她还痛得直哼哼。鲜血染遍垫褥、她大腿,溅湿费茨帕特里克太太的衣服、接生婆的制服和桌子四周三英尺内的地板。接生婆卷起左手袖子,右手臂肘关节以下全染红了。
“我得用两只手试试。”她说。
斯佳丽痛苦呻吟着。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走上前来挡在接生婆面前。“我生过六个小孩了,”她说“你给我滚出这里。科拉姆,趁她还没杀死奥哈拉太太或我还没宰了她之前,赶紧把这个屠妇轰出这屋子。
主啊!帮助我,她再不走,真的会出事了。”
突然天窗和窗子里闪进一道闪电,照亮整个房间,倾盆大雨刷刷冲下玻璃窗。
“我不出去。”接生婆嚎叫。“外面漆黑一片。”
“那就带她到另一个房间去,只要离开这里就成。还有,科拉姆,把她支开后,就去叫铁匠来。他既然能替动物接生,替女人接生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科拉姆抓住畏畏缩缩的接生婆的上臂,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吓得她失声尖叫。科拉姆把她当块破布似的直摇“安静一点!你这个女人。”他用绝望而呆滞的眼神看着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他不会来的,罗莎琳,乌漆墨黑,没人肯来的。你忘了今夜是什么日子吗?”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用条冰凉的湿毛巾擦拭斯佳丽的太阳穴和面颊。“你下去叫他,我去。我在你家的抽屉放了一把刀和一支手枪,只需要把那两样家伙亮出来,他就会知道,世上除了鬼,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科拉姆点点头。“我去。”
铁匠约瑟夫奥尼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脸上沁着汗珠,一头黑发在暴雨中淋得贴着脑袋,此刻正冒着汗水。”我只替一匹马接过生,对女人,找可不能造次。”他俯看着斯佳丽,大摇其头。“违反天理的事,我不能做。”
石槽边排满了煤油灯,锯齿状的闪电一道闪过一道。除了阴暗角落外,偌大的厨房比白昼还亮。暴风在屋外狂呼怒吼,似乎在向这栋大公馆的石墙攻击。
“你非做不可,老兄,否则她会没命。”
“她活不成了,而且如果胎儿还没死,也差不多了。她肚子里已经没丝毫动挣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犹豫了,约瑟夫老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科拉姆极力保持稳定、权威的口气。
斯佳丽在沾满血的垫子上拼命蠕动着,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拿起沾水的布润湿她的双唇,又挤了一、两滴水在她的两唇间。斯佳丽的眼皮抖了一下,随即睁开眼,发烧似地目光呆滞,口里哀吟着。
“约瑟夫!我命令你快点行动。”
铁匠打个喷嚏,举起粗壮的手臂放到斯佳丽隆起的肚子上。闪电在他手中的刀刃上映射出青色的光芒。
“那是谁?”斯佳丽清晰地问。
“圣帕特里克保佑我。”铁匠叫道。
“科拉姆,那位美丽的女士是谁?穿一身漂亮的白长袍的人是谁?”
铁匠丢下刀子,往后倒退。他伸出双手,手掌向外,遮在眼前,想要挡开他的恐惧。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卷落一截树枝抛向石槽上的玻璃窗。碎玻璃割破了约瑟夫的手臂,划过他头部。他顿时痛得呼天抢地,倒地不起;狂风从破窗灌进来,在他身子上方呼啸盘旋。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尖叫声,屋外、屋内,在铁匠的尖叫声里,怒号的狂风中,暴风里,暴风圈外的远方,都有凄厉的风啸。
灯罩里的火焰跳跃闪动,有几盏已经熄灭。在暴风雨袭击的半途中,厨房门悄悄被打开了又关上。一个披着围巾的壮硕身影走过厨房,穿过惊恐的人群,走到窗边。原来是个圆脸上满是皱纹的女人。她探身捡起石槽内一条毛巾,拧干了血水。
“你在于什么?”罗莎琳费茨帕特持克惊叫一声,快步朝那女人走去。科拉姆伸手挡往她。他认出那女人正是往在楼塔附近的女巫。
女巫将拧干的毛巾一块块叠起,堵住玻璃窗上的破洞,然后转过身。“再点上灯。”她说,声音粗哑,仿佛喉咙发毛似的。
她取下淋湿的黑围巾,摺叠整齐,摆在倚子上。在黑围巾下,她还披了一条酱黄围巾,取下摺好,也叠放在椅子上。她身上还披着一条肩上破了个洞的深蓝围巾和一条千疮百孔,没剩下多少羊毛的红围巾。
“你没有照我的话做,”她指责科拉姆道。然后走向铁匠,猛踢他的肚了。“铁匠,你挡住路了,回你的铁匠铺去吧。”她又回头看着科拉姆。
他点着了一盏灯,又在找另一盏灯,点上了,直到每盏灯的火苗都不再跳跃为止。
“谢谢你,神父,”她有礼貌地说“暴风雨结束了,先把奥尼尔打发回家,然后再回来,提两盏灯站在桌边。你,”她转向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也这样做。我来替奥哈拉族长接生。”
她腰间缠着一条绳子,系着十来个各种颜色碎布做的小袋子。她从一只布袋里取出一小瓶深色的药水。左手扶起斯佳丽的头,用右手将药水灌入斯佳丽的嘴中。看见斯佳丽伸舌舔唇,女巫低声轻笑,将斯佳丽的头放回枕头上。
粗嘎的嗓子开始哼着不成曲调的曲子。十个粗糙肮脏的手指摩着斯佳丽的喉咙、额头,再掀开眼皮瞧了瞧,又放了手。老太婆从又一个布袋里取出一片折起来的树时,放在斯佳丽肚子上,再从另一个布袋里取出铁皮鼻烟盒,放在树叶旁边。科拉姆和费茨帕特里克太太举着灯,像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光随着每一个动作飘闪。
打开树叶,原来里面有药粉,老太婆将它洒在斯佳丽肚子上,再从鼻烟盒内拿出药膏,混着药粉一起揉搓,搓入斯佳丽的皮肤。
“我要把她捆住,免得她伤了自己。”老太婆从腰间解下绳子,绑住斯佳丽的两膝下面,绕过她的肩,再绕在结实的桌腿上。
她那双小小的老眼先看看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再看看科拉姆。“她会尖声喊叫,不过感觉不到痛苦。你们不要动,亮光最紧要。”
两人还来不及回话,她已抽出一把薄刀,用她一个布袋里的东西抹了抹,随即划破斯佳丽的肚子。斯佳丽的尖叫声活像丢了魂那样惨厉。
叫声未歇,女巫两手已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她先把含在口里的东西唾在地板上,再对着婴儿的嘴吹气,一下,两下,三下。婴几的小手动了动,腿也跟着动起来了。
科拉姆轻声念着万福马利亚。
女巫挥刀截断脐带,把婴儿放在折好的床单内后,来到斯佳丽身边。“把灯拿近一点。”她说。
她的手和手指迅速移动着,偶尔刀光一闪,就有一块块血糊糊的粘膜往脚边掉落。她再将深色药水倒入斯佳丽的口中,然后取出一瓶无色的药水,倒入腹中可怕的伤口内。她一边细心缝合,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
“我去给婴儿洗澡,你们先拿一块亚麻布被单把她裹住,再盖上毛毯。”她拿刀割断捆住斯佳丽的绳子。
当科拉姆和费茨帕特里克太太做完她交代的事后,她正好抱着裹在柔软的白毛毯中的婴儿走回来。“接生婆忘了这个。”女巫说。低沉的笑声惹来婴儿一声喉音回应。女婴张开了眼睛。那双茫然的黑瞳孔周围有一圈圈浅灰色光环似的蓝虹膜。她有着乌黑的长睫毛,两道细眉。由于不是从产道出生的,不像一般新生儿那样红彤彤,也没破相。
小鼻子、小耳朵、小嘴巴、头颅上囱门的脉动,无一不美。橄榄色的皮肤在白毯子中显得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