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虽不赖,但这也是唯一可称道的地方,斯佳丽心想,她令人艳羡地笑着,同正要离去的客人一一握别。我的妈呀!这些女人的手指有气无力,讲起后来就像喉咙梗着东西似的。打从我出娘胎还没见过这么俗气的老土呢。
斯佳丽从没碰到过乡巴佬冒充贵族争相卖弄风雅的怪事。克莱顿县的地主倒都有股朴实的直率劲儿,连瞧不起查尔斯顿和玫荔在亚特兰大的一帮朋友的虚伪风气的真正贵族也有股直率劲儿。茉莉和她的熟人都用纤小的手指轻轻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烤饼和三明治,这个特点在斯佳丽眼里看来,却是极荒谬可笑,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她吃起美味佳看来胃口特好,丝毫不理会人家的虚邀,她对这些做庄稼活弄脏双手的人丧失粗俗深表惋惜。“罗伯特在于什么行当?茉莉,整天戴小山羊皮手套吗?”她看到茉莉皱眉头时细洁的皮肤出现皱纹时,心里竟暗暗高兴。
我敢说她一定会向科拉姆抱怨带我到这里来,我才不在乎呢!谁叫她在谈论我的时候,根本不把我——或她自己——当奥哈拉家人看,活该!她怎么会有那种想法,认为庄园和——她说什么来着?——英国采邑是一样的。或许我也有话得跟科拉姆说说清楚呢。当我告诉他们我的佣人和干农活的工人全是黑人时,她们脸上的表情真是滑稽!
我猜她们连黑皮肤都没听说过,更别说亲眼瞧见了。这真是个怪地方。
“这茶会真愉快,茉莉,”斯佳丽说。“我吃得都快把肚子撑破了。
我想我得回房休息一会儿。”
“当然,你请便好了,斯佳丽。我叫了个小子牵辆轻便马车来,打算带你去兜风,不过假使你想睡觉”“哦!不,我很乐意出去走走。你看,我们可以去河边吗?”她本来打算摆脱茉莉,不过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其实她倒宁愿坐马车去看博因河,不愿走路去。虽然科拉姆说河离这里不远,斯佳丽可一个字也不信。
原来确实是不远。茉莉特地戴上黄手套来配马车高车轮的黄辐条,茉莉沿着大路一路驾驶,然后穿过村子。斯佳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单调乏味的建筑物。
马车驶过斯佳丽见所未见的大门,宏大的锻铁艺术作品,门顶是一根根黄金矛尖,两边门合起来中间是个设计精致复杂、黄金镶边、色彩鲜艳的纹章。“这是伯爵的盾形纹章,”茉莉亲切他说。“我们要到大公馆那边,从花园来欣赏博因河。别担心,他不在,而且罗伯特有奥尔德森先生的特许。”
“那是什么人?”
“伯爵的土地代理人。他管理整个宅邸,罗伯特认识他。”
斯佳丽勉强摆出一副大为赞赏的表情。无疑地,她似乎理应感到吃惊,虽然她并不清楚原因。区区一个管家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也只不过是受雇于人罢了。
马车在那片修剪平整的辽阔草坪中一条笔直而宽敞的碎石子车道上跑了一大段路后,她的疑问才得到解答,原来这片草坪使她想到邓莫尔码头农场那一大片广阔的草坪。她第一眼见到大公馆时,这个念头就搁开了。
大公馆真是既大且广,看上去不是一座单一的建筑,而是一群圆齿状的屋顶、尖塔和围墙组合的建筑。它更像是一座小城,不像斯佳丽以前所见所闻的任何房子。她终于明白为何茉莉会如此看重那位代理人,管理这么宏伟辽阔的地方,比管理大庄园还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
她伸长脖子仰望那些石墙和大理石框的哥德式花格窗户。瑞特为她建造的华宅已是亚特兰大最大的住宅,在她眼里也是那里最令人注目的华屋,然而搬到这里来的话,只能靠边站,简直一点也不起眼。我倒想看看里面茉莉对斯佳丽居然会开口要求十分惊讶。“他们允许我们可以走到花园里。我把小马系在拴马柱上,我们就从那扇门进去。”她指着一座高峻的尖拱形大门。只见铁门半掩。斯佳丽从马车跳下。
拱廊通往一个碎石子铺的平台。斯佳丽还是头一遭见识到用碎石子铺成一幅图案。她几乎不敢踏上去,生怕脚印会踩坏s型完美的形状。她担心地望着平台外的花园。没错!上面那些走道也是用碎石子铺成的。没有弯曲形状,谢天谢地!但是上面一个脚印也没看到。她不禁纳闷,他们是怎样做到的?铺碎石子的人总该有脚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胆地踩过去,走到大理石梯级,进入花园。靴子踩在碎石子上的嘎吱嘎吱声在她听来像枪声一样震耳。她后悔不该到这里来。
茉莉到哪里去了?斯佳丽尽量悄悄地转过身,看见她正小心翼翼地循着斯佳丽的脚印踩过来。这才知道这位堂姐尽管一副高做的架子,其实比她更加胆小,斯佳丽的心里觉得好过多了。她利用等茉莉的空档,仰望着那栋大公馆;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更具人性。平台和房间隔着法国落地长窗,都完全紧闭,还拉上窗帘,不过要从长窗出入,还嫌不够大,也不像宅前的门那样气势逼人。现在她才有可能相信住在这里的是人,不是巨人。
“要往哪里走才能看到河?”斯佳丽大声问堂姐,她不打算为一栋空房子而鬼鬼祟祟地低声说话。
她也不想在这里徘徊,拒绝了茉莉提出去逛遍所有的走道和花园的建议。“我只想看看河,对逛花园我是厌烦透了!我丈夫没事总爱拿花园自寻烦恼。”当她们顺着中央走道朝花园尽头的树林走去时,她闪避了茉莉对她婚姻显而易见的好奇心问题。
穿过两丛树木之间人工安排的天然了望口,博因河霍然展现在眼前。阳光铺洒在河面,如熔化的黄金般在白兰地酒那么酽酽的水面上徐徐打转。斯佳丽从没见过这种金色和棕色合而为一的河水。“好美啊!”她轻声赞美着。她万没想到这条河会如此美。
根据爸爸的说法,它应该染红鲜血,狂野而湍急地奔流,但是它现在看起来却简直静如止水。原来这就是博因河,这条她从小听到大的河流,如今近在眼前,弯下身子可触摸得到。有股不可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寻思一些精确说法,某种理解,这是非常重要的,只要她能找出来“这才叫做美景。”茉莉用她难懂、矫揉的措辞说。“一切精美的宅院花园里都有好景色。”
斯佳丽真想揍她。现在不论她如何找,都找不出来了。随着茉莉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河对岸的一座楼塔。这和她从火车上看到的没啥两样,也是百塔,坍塌大半。塔基苔藓斑驳,藤蔓爬满墙面。从这里来看,比她所想象的大得多。看起来大约有三十英尺宽,六十英尺高,她不得不同意茉莉的说法,景色的确有浪漫色彩。
“我们走吧!”再看一眼博因河后,她说道。一时之间她觉得很累。
“科拉姆,我真想把亲爱的茉莉堂姐宰了。你应该听听昨晚那个讨厌的罗伯特告诉我们,能走进伯爵那个笨蛋的花园小道是多大的恩典,他起码说了七百次,每一次茉莉都要插进来十分钟,说它有多令人激动。
“今天早上,她看到我穿上高尔韦服装,差点昏倒了。那时她的声音不再像是个活泼的小淑女。她开始训人,说什么有损她的社会地位,叫罗伯特难堪之类的话。罗伯特!他每回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张痴肥的呆脸,才该难堪呢!茉莉怎敢教训我说我丢罗伯特的脸?”
科拉姆拍拍斯佳丽的手。“她不是我希望给你找的理想游伴,斯佳丽亲爱的,但是茉莉有她的长处。她把马车借给我们出去逛一天,我们痛痛快快玩玩,别让她坏了我们的兴致。我们要去看看树篱的黑刺李花,到农家庭院看看野草莓开花。别把美好的一天浪费在生闷气上。
你穿条纹长袜和红衬裙,看起来真像个可爱的爱尔兰姑娘。”
斯佳丽伸直双脚,放声大笑,科拉姆说得对,何必让茉莉扫她的兴?
他们去特里姆,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科拉姆知道斯佳丽根本不会对历史感兴趣,于是告诉她每个周末都有集市,和高尔韦一样,不过得承认,规模小得多。但是星期六通常都有算命摊子,这是高尔韦难得看到的。如果给两便士,算命的人就会为你算一个富贵吉祥的好命;给一便士,就说几句中听的好话讨你欢心;只给半便士的话,就只能预言你后半生受苦受难了。
斯佳丽哈哈大笑——科拉姆总是有办法逗她笑,她摸了摸挂在乳房间的钱袋。它藏在衬衫和高尔韦蓝色斗篷内,没人知道她带了两百元的金币,而不是穿着胸衣。这么放肆似乎有伤风化。她自十一岁开始,不穿胸衣是绝对不能出门的。
科拉姆带领她参观特里姆闻名遐迩的城堡,斯佳丽面对那些断垣残壁,佯装感兴趣。当科拉姆带她参观一家杂货店时,斯佳丽才真正露出浓厚的兴趣,那是杰米从十六岁一直干到四十二岁才离职前往萨凡纳的杂货店。他们跟店主攀谈,然后店主索性提早打烊,带他们去楼上同他的妻子见面,她急于从科拉姆口中听到萨凡纳的消息,并想见识见识乡里间传说的这位来访的、具有美国魅力的美人儿斯佳丽奥哈拉。
接着左邻右舍争传黄道吉日,贵人驾临,纷纷闻风而至,挤到店里楼上房间里来看热闹,斯佳丽相信墙壁包管也要挤破了。
“我们来到特里姆,不去拜访马奥尼家,他们会误以为我们瞧不起人,伤了他们的自尊。”当他们终于告别了杰米以前的老板后,科拉姆说。马奥尼家是什么人?他们是莫琳的娘家,开设特里姆规模最大的酒馆。斯佳丽从来没尝过一口黑啤酒吗?这一次慕名而来的人更多了,不断有更多的人拥进来。很快的,小提琴、食物全搬了出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他们一路趁着渐浓的暮色去亚当斯城。白天的一次阵雨——科拉姆称之为太阳雨——使得树篱中的花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
斯佳丽拉下斗篷的兜帽,一路高歌回村。
“我要在酒馆里停留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科拉姆说。他把小马拴在村子的抽水卿筒上。不一会儿那排小屋都打开上半截门,探出头来。
“斯佳丽,”玛丽海伦叫嚷着“小娃娃又长一颗牙齿了,过来瞧瞧,顺便喝杯茶。”
“不用了,玛丽海伦,你把你丈夫、长牙的娃娃全带到我家来,”奥哈拉家的出嫁女儿克莱尔奥戈尔曼说。“她不是我的堂姐吗?我家吉姆很想见她呢。”
“她也是我的堂姐,克莱尔,”佩吉莫纳汉吼道“我知道她喜欢吃发酵面包,特别为她烘了一条。”
斯佳丽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高叫:“科拉姆!”
这很简单,科拉姆说,他们可以挨家挨户地走走,先走至亲的人家,临走再把亲朋好友全招来,等全村的人齐集到其中一家房子内,就在那儿暂留一会儿。
“放心,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等一下你还得赶回去换上漂亮衣服和茉莉共餐。她跟你我一样,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你寄人篱下,千万不可摆出瞧不起她的姿态。她尽量想脱掉那种爱尔兰裙子,实在无法忍受在餐厅里再看到这种裙子呢。”
斯佳丽将她的手放在科拉姆手臂上。“你想我能去丹尼尔家住吗?
我真的很不喜欢住茉莉家你在笑什么,科拉姆?”
“我一直在打算要如何说服茉莉把马车再借我们一天。现在我想可以说服她,把马车借给我们用到你回国为止。你先去看小娃娃长的新牙,我回去找茉莉谈谈。别误会我的意思,斯佳丽亲爱的,我要是答应带你到别的地方去住,她什么都答应。她就是绝对没法叫人忘掉你说罗伯特戴上精致的小羊皮手套养乳牛那话。这话现在成了从这里到马林加每家厨房最津津乐道的妙事了。”
晚餐时,斯佳丽被安置到厨房“上面”的房间,当科拉姆说起罗伯特的小羊皮手套时,丹尼尔伯伯甚至也笑了。这件惊人消息加上这桩妙事,人家下回谈起来又生色不少。
斯佳丽居然一下子就适应了丹尼尔家两个房间小屋的简朴生活,她有自己的房间、一张舒适的床,还有凯思琳永不厌倦地默默清理房子、烹煮三餐,斯佳丽只管在假期中享福就是了。而她的确过得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