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嘴边的笑意变得越发嘲讽,“不错,正是贺澜,是啊,从前在北岐时,贺澜对她多好啊,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贺澜也能给她摘下来,于是她便天天念着兄长,兄长,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极了这个兄长,就连我这个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十余年的婢子,也这样以为。”
“可真相是万事万物都逃脱不出一个利字。”
辛月将她与贺宛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明明是相似的故事,可换了一个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当初北岐王后于心不忍,到底是让辛月陪着贺宛从王宫中逃了出来。
贺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已经离开了王宫,她却依旧是一副娇贵的帝姬做派,廉价的衣裳不愿意穿,便宜的吃食也不肯吃。
如此下去,即便她们从宫中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银钱,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正在这时,她们也确实如同贺宛所言,在街上遇到了已经断了一只手的贺澜。
初时,贺宛自然欣喜若狂,她知晓北岐王与王后都已经丢了性命,贺澜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她几乎完全不曾犹豫,就将贺澜带回了居所,并且为他寻了大夫医治。
辛月那时见他们兄妹团聚,也觉得高兴,想着这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到底是有了盼头。
但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辛月的幻想罢了。
这种平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贺宛便对贺澜生出了怨气来,从一开始只是在辛月面前小声抱怨几句,到了后边,甚至直接在贺澜的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
贺宛觉得,贺澜如今是个没用的废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算了,连吃喝都要花她的银子。
辛月有时候听着那些话难听,实在不忍心了,也会开口劝上几句,提了提往日贺澜对她的好。
可显然没什么用处。
贺宛听了只会更是恼火,道:“还当是从前北岐在的时候呢?如今北岐都没了,念着从前做帝姬做皇子的日子还有什么用?他如今对我而言可不就是个拖油瓶?”
说到这,大约还觉得不解气,她又恨恨的加了一句,“若我是他,便是寻根绳子吊死了去,也好过一直这样拖累自个妹妹!”
第二日,辛月端着不知道煮了多少遍的药渣煮出来的汤药推开了贺澜的房门。
看见的却是被一根由撕碎衣裳拧成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的贺澜。
辛月手中的汤药洒了一地。
贺宛听到声响走过来,也看见了这般景象。
辛月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有一点点难过,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只是撇了撇嘴,道了句“早就该这样做了”。
贺澜的尸身最终被丢在了乱葬岗,因为贺宛怎么都不愿意拿出银子来安葬他,辛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将人丢在了乱葬岗。
甚至于那日夜里,贺宛还在抱怨,说贺澜连死都不知道死得远一些,让辛月还要费力气将尸身拖去乱葬岗。
自然,她不是心疼辛月,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辛月可不就得花半日时间在处理贺澜的尸身上边,便也就不能一心给她挣银子了。
听到这儿,不仅赵筠元有些感慨,连陈意也叹息道:“我从前在战场上,也曾与贺澜将军对战,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北岐若是没有他,撑不了这么久,不曾想,他的下场竟是如此凄凉。”
辛月道:“贺澜殿下大约自己也想不到吧,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宠的妹妹到头来却成了最厌弃他的人。”
赵筠元点头,想起方才辛月的话,又问道:“那你既然日日都刺绣来维持生计,贺宛她为何又生出了要将你卖了的心思?”
“刺绣?”辛月恨恨道:“刺绣能挣几个银子?我便是将不眠不休的做这活计,一日能拿到的工钱甚至连她每日的吃食都买不下来,时日久了,眼见手中的银子一日少过一日,她可不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那日,家中忽然来了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嬷嬷,还对着她上下打量,辛月其实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甚至还找了借口要离开,只是贺宛却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回忆起那日的景象,辛月的手不由得攥紧,任由指尖戳破掌心也好似浑然察觉不到疼痛,“那日我央求了她许久,一个劲儿地给她磕头,求她放过我,我说,我可以去做其他的更挣钱的活计,哪怕是一些体力活我也是能做得的,又与她说起我们从前的事,希望她能看在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忠心耿耿的陪在她身边,即便如今她只是个亡国公主了,我也依旧尽心尽力伺候着她的份上,不要将我卖去那个地方。”
“我说了那样多,可她呢,她只道,既然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婢子,那就应该明白她这个主子如今最缺的便是银子,那我如此忠心,不就该乖乖被卖吗?”
辛月的话说完,赵筠元与陈意都不由得陷入沉默。
对于她自个在花楼所受的苦楚,她一个字也未曾提及,可赵筠元与陈意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辛月能在那处熬到如今,是一件多么不易之事。
半晌,陈意道:“你所言,我会遣人去查证真假。”
赵筠元一愣,而后点头。
辛月的话确实让人动容,可到底真相如何也不能光凭她这一面之词来论断,所以便不免要查证一番了。
先确定了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再来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这才最为稳妥。
辛月也并未因着他所言而表现出慌乱模样,反而已经平稳了心绪,她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忽地开口道:“你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
赵筠元这一夜睡得很是不安稳,大约是因着见了辛月的缘故,让她夜里又梦见了北岐。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中,她被贺宛的人押着投入了兽笼中,拿着一柄并不锋利的匕首,与那只通体雪白的山猫搏斗。
在她找准时机,终于将那柄匕首刺出去的瞬间,匕首却消失不见。
她慌乱无措地四处寻找,可却怎么都找不着。
眼看那只山猫便要扑过来,她只能恐惧的闭上了眼睛,而后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
她大口地喘息着,直到感受到外间有些刺眼的光亮,她才终于平稳了心绪,已到了起身的时辰。
她像往常每一日一样,起身熟练的洗漱,挽发,而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间,新栽了一片开得正好的红梅。
赵筠元愣住,现在不过五月,哪里来的红梅?
可是……
她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时候也并未到梅花开放的时节,却也有人在她过得最煎熬的那段时日,往她窗前放一束新折的红梅。
就与眼前这片红梅无异。
第五十七章
赵筠元正胡思乱想, 却听身后传来清墨的声音,“想些什么呢,这样入神?”
赵筠元被她唬了一跳, 无奈道:“在看这片红梅呢, 这个时节,怎么梅花就开了?”
清墨想起昨夜某人的话, 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面上却正色地做了解释:“这是奉川前些年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说是四季都能开的, 就这一颗,大约要这个数呢。”
清墨说这,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赵筠元乍舌道:“四十两白银?”
清墨摇头道:“是黄金。”
赵筠元看向这一片红梅的眼神顿时变了,“看来这上边开着的不是花, 而是金子啊。”
清墨表面应着, 心里却忍不住道:“还不是某人为了哄你高兴?”
这法子虽然费银子, 可毫无疑问效果却是不错, 赵筠元瞧着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这银子花着, 竟也不算太亏。
***
陈俞确实依着贺宛的意思, 索性免了选秀这一流程, 转而直接选了几个朝臣的女儿入宫。
这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左右贺宛那副样子, 陈俞也无法安心将这事交与她来办。
原本那些朝臣们听陈俞要免了选秀之事, 自然意见颇大,可不曾想陈俞后边却直接开口选了几个身居要职的官员之女, 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 便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了。
这些官员之女中,除却几个文臣的女儿, 还有一人却是身份最为贵重的。
这人并非旁人,而是陈国眼下手握兵权的薛晋荣将军的妹妹薛晋嫣。
当初陈意征战北岐时,这薛晋荣就是跟在他手下做事的,后来陈意因被陈俞陷害而幽禁于昌庆宫,薛晋荣却不降反升,又跟着陈俞一同将北岐覆灭,此后,便是兵权在握,在陈国的地位比之当初的赵将军也不遑多让。
眼下,陈俞让薛晋嫣入宫一是让薛晋荣感念皇恩,能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二是知晓这薛晋嫣是薛晋荣在世的唯一亲人,他是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的疼,将薛晋嫣收入后宫中,也是为了牵制于他。
可这事传入到贺宛耳中,却让她越发焦躁起来。
从那日陈俞直言,陈国的储君之位,往后定然是要交到只流着陈国的血的孩子手中之后,贺宛心里便始终极为不安定。
她几乎每日都要问起选秀之事,询问底下人今日可有新人入宫。
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只得日日前去打听,好在前几日这事都全然不曾有什么进展,就连陈俞也仿佛已经将这件事忘记。
这让永祥殿的人也能稍稍松口气,借机安慰贺宛或许那日圣上所言,不过是气话罢了。
几日下来,贺宛正要相信了这种宽慰之言,底下人却打听到消息,圣上虽然已经确定免去选秀之事,却也还是选了几名朝臣之女入宫。
如此,这件事便是已经定下,只等到了选定的吉日,就当真要将那几个世家女子迎进宫来了。
永祥殿的几个宫人打听到了这消息,虽然知晓若是将这消息禀告贺宛,定是要惹得她大发脾气的,可却也依旧不敢隐瞒于她。
于是还是老老实实来到她跟前禀明。
彼时贺宛正在梳发。
原本她这几日被玉桑好生哄着,心情已是好了不少,甚至已经有心情琢磨着今日当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可前来禀告此事的宫人一开口,贺宛便赫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那宫人虽然畏惧,可也还是只能重复道:“圣上他已经拟定了入宫之人的名单,说是选个吉利日子就要让她们入宫……”
贺宛用力将手中玉簪砸在了桌上,一支成色上好簪子顿时断成了两截,她恨恨道:“难道圣上当真一点也不顾及本宫了吗?”
她如此说,玉桑等人即便是有心想劝慰也不知当如何开口,便只能尽数跪了下去,求她息怒。
“不行!”或许是知晓如今的境况于她而言实在不利,贺宛罕见地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来,咬牙看向跪在一旁的玉桑,“玉桑,你平日里主意最多,你告诉本宫,本宫当如何做才能化解此次的危机?”
“这……”玉桑倒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那法子她上回便与贺宛说过了,想起那次贺宛近乎疯狂的模样,玉桑自然不会有胆子再说第二回 了。
于是这次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未曾当真开口说出些什么来。
贺宛很快没了耐性,皱眉骂道:“没用的东西!”
又揪着手中锦帕思索了好一会,最终道:“既然圣上已经打定主意,我也总该见一见这些陈国的女子,便是往后的敌人,我心下也能有个底。”
于是又对着玉桑吩咐道:“你去备下帖子,邀请这些被圣上选中的陈国女子入宫,就说……就说宫中的牡丹开得正好,本宫要办一个赏花宴,邀请她们入宫赏花。”
玉桑不敢多言,只能应道:“是。”
***
三日后,赏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