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跟在贺宛身边的这些时日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也帮她解决了许多难题,所以不知不觉间,她不仅仅只是信任这个婢子,更多的甚至是依赖于她。
  每每遇到不知该如何解决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想到玉桑,认为玉桑定能想出个万全之法来,就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对上贺宛满是期许的目光,玉桑神色也颇为为难,“您让奴婢好生想想。”
  她与贺宛早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贺宛失势,她也落不着好下场,所以若是可以,她都是会尽力为贺宛筹谋的。
  只是贺宛如今想要的,是左右圣上的心思,她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左右不了那人的心思啊。
  况且圣上不愿让流着北岐的血的孩子成为储君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身体里也流着北岐的血,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陈国人到底有多么怨恨北岐人,若是当真让一个流着北岐血液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不仅仅是将陈国好不容易攻打下来的北岐重新归还到了北岐人的手里,甚至是将整个陈国也交到了北岐人的手中。
  陈国明明已经将北岐覆灭,如今却是又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让北岐重新活了过来,岂非可笑?
  若当真有那一天,玉桑简直不敢想象,陈国会动荡到何种境地,没有任何一个陈国人能容忍一个北岐人成为他们的皇帝。
  只是玉桑心里也明白,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去和贺宛说。
  贺宛要的,只是一个解决眼下问题的办法。
  玉桑抿唇思索着,片刻之后,脑中还当真有了想法,于是她一边搀扶着贺宛起身,一边道:“若是圣上当真已打定主意,或许娘娘不应再想着改变圣上的心思,这样反而会让圣上觉得娘娘不体谅他的难处,会将圣上推得越来越远。”
  贺宛这会儿已经止住了眼泪,她认真听着玉桑的话,想起方才陈俞的神色,不由得点了点头。
  陈俞从前一向对她极有耐心,哪怕她有时候提出的要求很是任性,陈俞也总由着她,从不会像方才那般,眼神中竟是带着厌弃。
  或许当真如同玉桑所言,自己那些话让他心中觉得自己并未体谅他,所以才会如此。
  玉桑见她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又接着道:“所以咱们要做的,便是要顺应圣上的意思。”
  贺宛的神色一变,“可是圣上的意思是要选新人入宫,甚至还要将储君之位留给他与那些陈国女子的孩子手中啊,若是如此,本宫便是皇后又如何,等到了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娘娘您先别着急。”玉桑轻声安抚道:“圣上的心思咱们是左右不了的,既然如此,与其让一个不可控的人生下未来的储君,倒不如让一个可控之人来做这件事,到时候,您若是有想法,亦是可以将那孩子养……”
  玉桑的话还不曾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玉桑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贺宛怒骂道:“好啊,枉费本宫如此相信你,不曾想到你心底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你是觉得本宫不成了,迫不及待想再扶持别的主子了是吧?”
  玉桑这才意识到贺宛想到了什么,顾不上脸颊疼得厉害,连忙解释道:“娘娘,奴婢万万不敢……”
  可贺宛哪里有兴致听她说这些?只一脚踹在她身上,咬牙道:“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玉桑知道此时的贺宛已是失了理智,便是再怎么与她解释也是无用,只会惹得她更是生气,也会让自个承受更多皮肉之苦,于是只得狼狈的退了下去。
  ***
  陈意一直被幽禁于昌庆宫,赵筠元与清墨这些贴身的婢子大多时候也都是出不去的。
  如此,便让赵筠元极难探知外界的消息。
  这种全然被封闭起来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时日一久,赵筠元便盯上了负责看守昌庆宫的那几个守卫。
  那些个守卫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守在昌庆宫宫门处,百无聊赖之际,赵筠元也曾瞧见他们谈论些什么打发时间,他们与昌庆宫里边的宫人不同,昌庆宫里的宫人出不去,这些守卫却是有许多能与外间接触的机会,对于外界所发生之事,他们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赵筠元心底有了主意,却并未直接向他们开口打听,而是先费了些心思与他们交好,比如闲暇时做些糕点给他们送去,再借机与他们攀谈几句,这时大多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目的并非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什么。
  毕竟他们也并非傻子,若是一开口便要他们当真吐露些什么,那怕是会让他们心中起疑,这样反而打听不到什么。
  不如先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
  事情确实如赵筠元所想,初时,那些个守卫对她都是带着些防备心思的,可时日久了,见赵筠元似乎当真只是因着在昌庆宫里边的日子太过无趣,主动来与他们攀聊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没了太多顾忌。
  特别是赵筠元又生得一双圆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怎么看也不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自然也都放松了警惕。
  赵筠元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尝试着与他们谈起宫里头的一些事,她道:“我原来以为着昌庆宫里既然只有一位被幽禁起来的主子,来这儿伺候定然是比去别处轻松的,至少没这样多规矩约束,却不想主子被幽禁在了这儿,连带着咱们这些做宫人的也一道幽禁在了这儿,想出去那当真是难如登天。”
  见那些守卫同情地点了头,她便又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还在观兰阁的时候倒是听那里的姑姑提过,说是宫里头过不了多久便要选秀了,到时候定会有好些个新主子入宫来,我还想着若是能得了机会被调去她们宫中,也算是个好去处,怎得如今却好似没了动静?”
  这事还当真是有守卫知道的,他一边回忆着一边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是永祥殿那位不肯让圣上选秀,拦了好几番,圣上也当真偏宠她,说不选也就不选了。”
  “只是……”说到这,那人轻笑一声,“大约还是会选几个人入宫来。”
  边上几个守卫听着都是一脸惊异,都曾听说过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与圣上的感情极好,却不想这位皇后还是个善妒的,为了独占圣上,竟是连选秀之事都不肯松口,着实让人乍舌。
  赵筠元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下正高兴,却不想正在这时却听见那守卫提了她的名字,“说来,还是当初那位赵皇后体面些,如若是她,怎得也不至于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
  边上那几个守卫也不由得点了头,“谁说不是,只是那位赵皇后死得实在可惜,你们说,圣上与她自小相识,这位赵皇后又对圣上一往情深,就连当初圣上还是太子时要被送去北岐为质,赵皇后一个娇贵的世家贵女,分毫不曾犹豫便舍了锦衣玉食,独自陪着圣上去了北岐那苦寒之地熬了四年,也是未有一句怨言,那圣上如此待她,难道当真是一点也未曾心动过吗?”
  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守卫笃定道:“我觉得定然是有的,听说那赵皇后去了以后,圣上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我认得一个当初在琼静阁做事的宫人,说那一日,圣上是抱着赵皇后的尸身出来的,怎得都不愿意放开呢!”
  旁边另一守卫也跟着点头道:“是啊,若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会在赵皇后去了之后又特意给她恢复了皇后的身份?只可惜两人到底有缘无份……”
  原本赵筠元是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边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便也忍不住开了口道:“他若当真对赵皇后有心,便不会将如今永祥殿这位留在宫中,更不会纵容她夺了皇后之位,如今永祥殿这位可是北岐人,他与赵皇后一同在北岐熬了四年,怎会不知那赵皇后在北岐人手中受了多少苦?他如此做,可曾想过赵皇后?生前被夺了位,死后却恢复了位置,这到底是为了赵皇后的尊荣,还是为了他自个不被世人指点?”
  那些守卫听了赵筠元的一番话,都不由得愣住,过了好一会才愣愣道:“青竹你……好似对圣上去赵皇后的事很了解?”
  他们这些守卫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圣上与赵皇后之间的事,可许多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辨别不清真假倒也罢了,其中细节也多是模糊不清的,可赵筠元如今一开口,却好似亲眼见过那些景象一般,可他们眼中的赵筠元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宫人罢了,哪里来打听的这些消息?
  赵筠元见他们神色怪异,这才意识到方才自个因着太过激动,一时没控制住将那些心里话都说出了口,只得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我在观兰阁时听那里的宫人说的,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见她这样说,那些守卫自然不会怀疑,只觉得她是因着听了些赵皇后的故事,所以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这也正常,毕竟如今永祥殿那位实在没个皇后的样子,荒唐的事情做得多了,底下人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可心里头少不得会嘀咕几句的。
  见他们没再质疑,赵筠元悄悄松了口气,又借机止住了话题,“光顾着和几位大哥聊天,差点忘了清墨姐姐交代我的活计还不曾做完,我这便先去忙了。”
  那几个守卫没瞧出她的神色不对,都只是朝她摆了摆手,又继续热火朝天的聊着。
  赵筠元转头入了殿内,陈意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便将手中书搁下,“正念着要唤你过来呢。”
  赵筠元走上前一边替他点了书案边的纱灯,一边道:“我方才同那些门口的守卫打听了些消息,他们说贺宛为了选秀的事,正跟陈俞闹脾气,选秀的事便也一再耽搁。”
  “那些朝臣们本就对贺宛这个皇后意见颇多,如今这一闹,大约更是要让他们不满。”
  陈意点头,又听赵筠元接着道:“或许,我们应当在此时推波助澜一番,这陈俞若说有什么弱点,那这个弱点定然便是贺宛,从前那些朝臣那样劝着,让他不要废后另立,可他为了那贺宛,便是生生逼着赵皇后让位,也要给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可见他为了贺宛,当真是愿意与所有人为敌的。”
  说到这,赵筠元的神色倒还平静,只是发觉陈意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便停下分析,奇怪道:“怎么了,殿下,我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陈意顿了片刻,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赵筠元愣住,“心疼谁?”
  第五十六章
  “心疼……”陈意唇边笑意有些苦涩, “大约是心疼那位赵皇后吧,心疼她为一个这样的人受了那么多苦,到头来, 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筠元身子一僵, 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见陈意又抬眼看向她,目光温柔而笃定, “青竹, 你说,若是那赵皇后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一定不会再那样坚定的选择陈俞了,对吧?”
  “她……”赵筠元对上陈意的目光,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点头道:“不会的,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
  陈意似乎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复, 轻笑道:“是啊, 她向来很是聪明。”
  这般的夸赞, 赵筠元从前听了不知有多少, 可这会儿她却还是分明感觉到脸颊传来的烫意。
  陈意只问她赵皇后是否会重蹈覆辙, 可赵筠元却感觉, 他那话好似是在问她, 赵皇后会选陈俞, 还是他?
  赵筠元暗自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边跟自己强调了几遍,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他们口中的赵皇后了, 即便这陈意对她当真有什么旖旎心思,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她只是祝小满, 是阮青竹,她只想尽快将任务完成回到现实世界。
  如此一想,她心绪果然已经平静下来,又转移话题道:“殿下方才似乎说是有事唤我进来?”
  陈意颔首道:“你前几日让我寻的人,已经寻着了。”
  赵筠元惊喜道:“是辛月?”
  陈意道:“是,可要去见她?”
  赵筠元毫不犹豫应下,“贺宛的事,她应当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只是……”
  她下意识的看向殿门方向,那些的守卫依旧守在那处,“我们当如何出去啊?”
  依着这几日她对陈意的了解,倒也清楚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想明晃晃从那些守卫眼前过去,却不容易。
  “不用出去。”陈意起身走到书案边的一幅山水画旁,伸手碰了一下那幅画中所题的那句“落叶摇情满江树”中的“满”字,画作的后边的墙面竟是直直分开,留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大小的口子。
  赵筠元从前只在一些小说中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倒觉得寻常,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一片石墙以这样一种方式巧妙地分开,却还是有些震撼。
  她左右瞧了一番,越发觉得陈意这个任务对象简直完美。
  若是要攻略他或许不容易,可若是只是要让他坐上高位,那简直再简单不过。
  无条件的相信她,愿意依着她的意思来办事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并非是寻常人物。
  以他的本事,赵筠元想着,只要他起了这种念头,便是没有自己的帮衬,他也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
  难怪陈俞会如此忌讳他。
  赵筠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上陈意的步子从那口子里钻了进去。
  进到里边,一下子便宽敞起来,有些昏暗的烛火中,赵筠元一下子便瞧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辛月,辛月也看见了赵筠元,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嘴也被破布死死堵着,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支支吾吾的声音。
  赵筠元转头看了陈意一眼,见陈意点头方才走上前将她口中的破布拿下,“你是北岐人,名唤辛月,对吧?”
  “辛月……”听到这个名字,辛月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又仿佛是高兴,又仿佛是难过,片刻后,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许久未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在陈国,她们都只唤我敏娘。”
  赵筠元皱眉问道:“她们,她们是谁?”
  辛月神色悲凉,“她们便是花楼里面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如今是花楼里的人。”
  赵筠元愣住,正欲开口再问,就听辛月接着道:“你们将我带来这儿,为的是文柔帝姬的事吧,她的事,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们。”
  “文柔帝姬不是你的主子吗?”陈意问道:“你们北岐人不是最为崇尚忠勇,怎得一开口便要将自个主子的事尽数供出来?”
  陈意这也是问出了赵筠元心中的问题。
  辛月闻言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到眼角泛泪才终于停下,她道:“我将她当主子,在她离宫之后,过得最难的那些日子,我也从未有过舍弃她的念头,为了能让她过得好些,我没日没夜的刺绣,换来的银子,我一个铜子也不舍得花,尽数都给了她,可她呢,她将我卖进花楼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
  赵筠元一惊,“她将你卖进了花楼?”
  辛月抹去眼角的泪水,讽刺笑道:“我何必骗你们?”
  “不过也是我没有蠢,竟是不曾想到她连她的亲生哥哥都下得去手,更遑论我这个婢子了。”
  “亲生哥哥?”赵筠元心中百味交杂,“你说的不会是那贺澜吧,可是……”
  赵筠元想起陈意还在,便换了说法,“可是我听说,这文柔帝姬不是向来最在意她那个哥哥贺澜的吗?”
  从前在北岐时,赵筠元记得,贺宛最为在意的便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兄长,在她口中,贺澜是北岐最厉害的将军,也是她最在意的兄长,更是最为疼爱她的人。
  所以赵筠元怎得也不会想到贺澜最后,却是死在了贺宛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