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侥幸逃过一劫,之后,陈俞依旧不会放过他。
  只要他活着,陈俞便不会让他安生。
  以此,让陈意生出抢夺高位的念头,或者,坚定这个念头。
  闻言,陈意笔尖一顿,轻声道:“是因为一个人。”
  他说得含糊,赵筠元却自然而然地将他口中的那个人带入了陈俞,她迫不及待地接着道:“那人害殿下至此,殿下心底就没有怨恨?”
  陈意抬眸看向赵筠元,“我甘之如饴。”
  赵筠元愣住,她实在没想过陈意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在这一瞬,她已经克制不住地联想到了许多东西,只是陈意很快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陈意道:“或者,青竹以为,我当如何?”
  赵筠元沉默了片刻,硬着头皮直言道:“殿下如今躲过一劫,可却并不意味着圣上不会再有动手的心思,圣上此人,最为阴狠,想来同殿下,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她记得,在先祖宗祠见到的陈意,对于那个位置,似乎也并非全然没有兴趣,如今他在陈俞手中受了这样多苦楚,难道当真打算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只是,赵筠元也知如今她这样贸然开口,大约会让陈意心中起疑,可她等了这样久,总还是想要个答复。
  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若是陈意当真起了疑心,她也能勉强解释过去,依着陈意的性子,想来不至于与她计较。
  正当她焦心之时,陈意却答道:“好。”
  他答应了。
  第五十四章
  赵筠元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 可陈意却全然不曾有要质疑她的意思,只是因为她这三两句话,就应下了?
  若不是陈意的语气笃定, 赵筠元还以为他是同自己开玩笑。
  可这毕竟是争夺皇位, 是要赌上身家性命之事,即便他已经应下, 赵筠元还是再度向他确定, “殿下,奴婢的意思是您或许可以……与如今的圣上争一争那个位置。”
  “好。”他依旧应道, 片刻后,他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答复有些简单,于是又神色认真道:“我会将那个位置从他手中抢过来。”
  一字一句,仿佛是对她做了某种承诺。
  赵筠元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 殿下可否帮我寻一个人。”
  陈意点头道:“要寻何人?”
  赵筠元脑中浮现出那日入宫时在阮府的马车上瞧见的背影, 若是她不曾看错, 那人应当就是辛月, 是贺宛在北岐时的婢女, 亦是后来护着贺宛从北岐宫中逃出来的人。
  贺宛当初为了博取赵筠元的同情, 曾与赵筠元提及过她逃出宫之后的事, 言语之中, 也曾提及过这个辛月,只是说到后边, 却并未讲明这辛月的结果如何。
  彼时的赵筠元已经被当下发生的事儿扰乱了心神, 自然并未在意一个婢女的结局,她仿佛病急乱投医一般, 顺势踏入了贺宛的陷阱之中,如今想来,若是那辛月当真还在人世,从她口中,定然能知道许多事儿。
  譬如当初贺宛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想到这,赵筠元开口道:“是一名北岐女子,名唤辛月,一月前我曾在上京见过她,不过只瞧见了她的背影,也并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她,殿下若是方便可以帮忙在上京寻一寻,若能找到自然是最好。”
  “好。”陈意答应得分毫不曾迟疑。
  可赵筠元却有些犹豫,“殿下如今,能遣人出宫去吗?”
  虽然他有个广陵王的头衔,可却被幽禁于昌庆宫多时,更别说前些时日还生了重病,差点没有丢了性命,这样想来,想要遣个人出宫去,恐怕当真是件难事。
  “自然。”陈意认真道:“我在朝中也还有些势力,譬如户部的孟尚书,孙侍郎以及兵部的李侍郎都是我的人。”
  不知为何,赵筠元竟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自得来,一时之间没忍住,也不由得笑了,“那殿下当真是好本事。”
  陈意的目光触及她弯弯的眉眼,仿佛有些慌乱的移开,“所以我一定能帮你将那人寻来。”
  赵筠元笑着点头,“那我便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说到这,她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忍不住问道:“方才殿下所说的孟尚书是孟齐孟大人吗?”
  陈意颔首,“是他。”
  赵筠元迟疑了片刻,有些担心道:“这孟齐大人好歹是孟家的人,也是孟皇后族中的人,如今怎会……”
  陈俞怎么说也是孟皇后的孩子,孟家的人,无论如何都应当是站在他那边的。
  陈意却说这孟齐已然偏向于他,这实在是件怪事。
  “他的儿子死在了陈俞手中。”陈意解释道:“他向来是最疼爱那个儿子的,他那儿子若是当真犯下了什么罪过倒也算了,可却并非如此,杀子之仇,这让他如何不恨?”
  陈意如此一说,赵筠元方才想起来,这孟齐的儿子不就是那个兵部员外郎孟松么?
  而这孟松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的,赵筠元却是再清楚不过,毕竟那时她是亲眼目睹孟松被陈俞手中长剑贯穿了身体,可孟齐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赵筠元记得,陈俞或许也知晓他因为一个贺宛如此行事,实在荒唐,所以也让那日瞧见了这般景象之人一个个都闭了嘴,想来那些人当中应当没有人敢说出去什么。
  而孟齐方才知晓孟松死讯时,也曾起过疑心,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就是想知道自个这个儿子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可惜因着陈俞的命令,无人敢向他透露些什么。
  后边便只听说这孟齐消沉了一段时间,连朝中的一些事务都甚少过问了,至于旁的,赵筠元却无从得知了。
  而此时,陈意却好似对这些事极为了解,赵筠元忽地想到什么,试探道:“所以,此事是殿下透露给孟齐的?”
  陈意点头承认,“是我同他说的。”
  赵筠元见他神色自若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也许真正的陈意与她以为的那个陈意完全不同,这人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
  她头一回觉得陈俞那套赶尽杀绝的做法,用在陈意身上,或许是没错的。
  留着这样的一个人活着,任凭是谁,都无法安然得坐在那高位上吧。
  从陈意的书房中出来之后,赵筠元方才意识到其实旁的事情都还说得过去,陈意毕竟是皇室中人,若是全然单纯反而奇怪,可为何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会那样轻易的相信自己?
  她不过才三言两句,他应下与陈俞相争便也罢了,竟还生生将他在朝中的势力尽数告知,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赵筠元是谁人派来的眼线么?
  想到这,赵筠元不由得轻轻摇头,显然,她得不到答案。
  至少陈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认真而笃定,就连那双眸子,也是极为清亮的,既然本来也并未有旁的选择,不如索性就相信他试试看吧。
  赵筠元不知道的是,此时昌庆宫的书房中,清墨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埋怨道:“殿下这也太急性子了些,您这样做,怕是要将人吓坏了。”
  陈意神色中也有些懊恼,“她问什么,我就忍不住答什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法拒绝得了她。”
  清墨无言以对,默了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道:“只是,殿下真的确定青竹是从前的赵姑娘吗?死而复生之事实在骇人听闻,另外,青竹与赵姑娘,我瞧着也并不相似。”
  陈意笃定的点了头,“一定是她,瞧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
  又道:“她的性子与从前也并未有什么差别,你会这样认为,不过是你不了解她罢了。”
  清墨听他语气中竟是有几分骄傲,不由得撇了撇嘴,“好好好,殿下的赵姑娘自然是殿下最为了解了。”
  陈意垂眸将目光放到手中那本半开的书上,唇边却不由得勾起一抹弧度。
  ***
  永祥殿。
  殿外的宫人们都垂首而立,殿门紧闭着,可他们还是时不时能听见从里间传来瓷器被砸碎的声响,他们只能将头低得更低,尽可能地降低着存在感。
  而里间,贺宛拉着陈俞的手跪在地上,微微泛红的眼里都是哀求,“圣上,您说过的,阿宛是您心之所向,是您最在意的人,您难道忘了吗?”
  陈俞伸手想将她扶起,可贺宛却挣扎着依旧跪拜于地,“您若是不答应阿宛,阿宛便一直跪着,便是这双腿废了,也不起身。”
  “阿宛。”陈俞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朕是陈国的皇帝,不是寻常人,不是什么事都能顺应自己心意的。”
  贺宛却满眼希冀道:“可是圣上,正因为您是陈国的皇帝,是天下的主人,才比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自由,才应当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啊。”
  陈俞默然,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阿宛,你不懂。”
  “为什么啊。”贺宛有些崩溃地质问,“我们两个人在一块,不是就够了么,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我是陈国的皇后,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往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选秀,为什么偏偏要让其他人拦在我们之间?”
  陈俞低头看着依旧跪拜于自己身前的女子,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是一副极为惹人怜爱的模样。
  从前,他从来是舍不得让贺宛这样难过的。
  只要她眼眶微微泛红,他便心疼地不行,不管贺宛想要什么,活着,名分,甚至成为他的皇后,他都全然不会犹豫地应下。
  那时候的他当真是将贺宛捧在了手心里,他想,哪怕贺宛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法子帮她摘下来。
  可如今,看着贺宛这般模样,他心头竟是生出一阵厌烦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会对贺宛感觉到厌烦。
  甚至于此时的他还克制不住的想起赵筠元,那个陪了他十多年的女子。
  他想,若是赵筠元,如今定是不会教他这样为难吧。
  她向来是能将这些事情考虑周全的,便是再怎么不愿,也还是会与他说“殿下,依着你自己的心意便好”。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当真能轻松许多。
  陈俞失神地想着,浑然忘记了,他从前最为厌恶的便是赵筠元这般权衡利弊的模样,也正因着如此,他总对她的喜欢怀了三分疑虑。
  而贺宛这样分毫不讲道理却又如此炽热的感情才让他趋之若鹜。
  “圣上。”贺宛依旧拉着他衣角,流着眼泪质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陈俞回过神来,眼底已经有了冷意,他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为了什么?阿宛,你当真不明白吗?因为陈国需要继承人,朕也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只流着陈国的血的孩子。”
  第五十五章
  贺宛闻言,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或许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她认清现实, 陈俞接着道:“若是我们当真有了孩子, 他这一辈子定会过得富贵安逸,至于旁的, 却是他不该想的。”
  贺宛摇头想再说些什么, 陈俞却已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出永祥殿之前, 他道:“你若是不想选秀,也可以不选秀,总归只是一个过场,要将哪些人送入宫中来, 朕心中一早有数, 到时候直接让她们入宫来便是。”
  说罢, 陈俞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得全然不曾犹豫, 可是在听到里间传来贺宛失声痛哭的声音之后, 他还是不由得停了脚步, 不过却也并未又再回去安慰的意思。
  只是对一同等在外间的玉桑吩咐道:“你家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你向来是陪在她身边的, 也是最懂她的心意的, 进去安慰安慰她吧, 莫要让她哭坏了身子。”
  玉桑其实并不愿意在这时去触贺宛的霉头,在永祥殿里伺候的这些人哪个不知道这种时候的贺宛是最难伺候的, 一个不小心, 丢了性命都是寻常事,可现下毕竟是陈俞开了口, 便是给她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拒绝的,只能应道:“是。”
  里间,贺宛发髻散乱的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玉桑见了这般景象,也赶紧上前搀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贺宛看见玉桑,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她的手道:“玉桑,圣上说陈国的储君只能是他与那些陈国女子的孩子,也就是说我的孩子,我以后的孩子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圣上改变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