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筠元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摇头道:“这是臣妾的选择。”
  陈俞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道:“所以北岐……必须得付出代价。”
  ***
  陈国拒绝和谈的消息到底是传回了北岐。
  当初北岐王得知陈俞失踪在了半道上,后面又顺利回到了陈国皇宫,心里便慌得不行。
  想着那陈俞既然在贺澜安排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之时便已经偷偷离开,那说明他早已洞悉他们北岐的意图,如今陈俞平安归去,怎会再放过他们北岐?
  可不曾想陈俞平安回到陈国皇宫之后陈国那边却并未有别的动静,原本正在商谈的两国和平共处之事也照旧谈着,就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如此等了大半个月,北岐王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底下人却传来消息,说是陈国君王驾崩,太子陈俞已然登基。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可北岐王早也预料到只要陈俞平安回了陈国,那登基不过是早晚的事,倒也没太意外。
  只念着既然当初陈俞不曾计较过北岐暗中使的手段,那如今登了位,便也只当作是过去的事。
  可他不知,陈俞从来是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方才登位,就将和谈的事彻底舍弃,北岐派遣去和谈的臣子尽数被驱离上京,此时虽陈国还不曾直接对北岐兵戎相见,但其心思已经可见一斑。
  北岐王无奈,只得再遣将军带兵严守边境,唯恐陈国再有攻城之举。
  而此时,陈国诸多朝臣在陈俞的坚持之下,也不得已做了让步。
  只是却在早朝时一应推举了广陵王陈意作为主将,说是让他戴罪立功。
  这倒也并不奇怪,北岐与陈国还未曾停战时,陈意便是攻打北岐的主将,甚至连胜了好几场战役,如今虽然一朝落魄,被先帝幽禁在了昌庆殿,可终究还是留有威名在的。
  在旁的事情上,或许这些朝臣们各有各的心思,可若是要与北岐再起战事,恐怕无人会希望陈国失利。
  所以虽然人人皆知此时举荐陈意大抵会惹得陈俞心中不快,但却还是有不少朝臣站了出来。
  果然,陈俞一听此话,脸色便冷了几分,虽然不曾拒绝,可却也没应下。
  只道:“此事不急,朕要再好好想想。”
  便让身侧宦官宣了退朝。
  满殿朝臣,只得神色各异的退了下去。
  ***
  陈俞口中说着要再好生想想,可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与北岐之战,他想亲自去。
  他想着,既然是报复在北岐四年中被人羞辱践踏的苦楚,又怎么能假手于旁人?
  定然是要亲自前去的。
  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在他心底深处,还是隐含着一种极为古怪的期待感,在期待着做某件事,或者是见到某个人。
  陈俞方才登位,先帝病倒在床时积压下了不少未来得及处理的政务,如今一应交到他手里,确实繁杂。
  赵筠元算着日子,陈俞好似有三五日不曾来过永祥殿了,想到这,她亲自做了陈俞最喜欢梅花酥,让春容拿上一块去了宣明殿。
  守在殿门前的文锦见了赵筠元,堆了满脸的笑意走了出来,弓着身子行礼道:“娘娘来了。”
  赵筠元道:“闲来无事做了些圣上喜欢吃的梅花酥。”
  又往殿内瞧了一眼,“圣上可还在忙着?”
  文锦点头,却道:“圣上吩咐过,即是娘娘来了,无需通传,直接进去便是。”
  赵筠元闻言,从春容手中接过梅花酥,迈步进了殿内。
  殿内,燃了不知有多久的沉香好似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处角落,不算好闻,但也不难闻。
  陈俞坐在书案面前,提笔正在折子上写些什么,那双浓墨似的眸子里掺杂了几缕鲜红的血丝,显然有些疲累,可却依旧端坐于那儿,没有松懈分毫。
  听到推门响动,陈俞抬眸,在看见赵筠元的一瞬眼神似乎柔和了几分,“小满,怎么来了。”
  赵筠元将那碟子梅花酥端了出来,“臣妾瞧见宫中的梅花还开着,想着圣上从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梅花酥,所以便采了些做了这碟子梅花酥。”
  陈俞的目光落在那碟梅花酥上,瞧见白玉盘子里摆了几块梅花样式的点心,每一块都精巧异常,他随手拿起一块,神色却不觉有些恍惚。
  这道糕点,是他在北岐的时候最喜欢的。
  北岐地处严寒,并非是适宜花卉生长的地儿,即便是在陈国随处可见可见的花草,在北岐那苦寒之地都难得一见,唯有这梅花不同。
  梅花原本就生长于冬日,而北岐,恰恰是一个冬日漫长到瞧不见尽头的国家。
  所以在那儿,最常见的便是这梅花。
  梅花酥,梅花酒,梅花茶……皆是北岐常见的吃食。
  陈俞在北岐时过得很不好,短缺吃食是寻常事,大多时候能吃些残羹冷炙填饱肚子就已是幸事,可陈俞记得,来到北岐的第二年冬日,赵筠元就端来了一碟子冒着热气的梅花酥。
  他那时已经整整饿了两日,底下人慢待,都知道只要他还留着气息就已经足够,旁的,没人会去在意,甚至大多时候,贺宛瞧见狼狈不堪的陈国太子,还会心情极好的给他们些赏赐,所以在那儿伺候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陈俞克制着一口口的将那些梅花酥吃完,赵筠元在一旁笑着同他说这梅花酥做起来如何容易,可他却知道,想要采摘北岐宫中的梅花怎么会是易事……
  夹着梅花香气的甜香丝丝弥散开来,他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还是将那块点心放回了碟中,“方才用过午膳不久,朕晚些时候再用。”
  赵筠元并未多想,陈俞却又接着道:“过几日,朕会亲自领兵进攻北岐。”
  赵筠元愣住,好似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了话头,她蹙眉思索着原书中是否有这一段,大约实在是太久远,她只记得北岐是要灭亡的,至于是否是陈俞亲自去,她实在记不起来了。
  见她久久不曾应答,陈俞的脸色微暗,“你也觉得朕应当让广陵王去?”
  陈俞的声音中夹着冷意,让赵筠元很快回过神来,她很快摇了头,“臣妾只是在想,或许圣上应当带着臣妾一同去。”
  赵筠元或许记不清原书中是否是陈俞亲自率兵攻下的北岐,但却可以确定并非是陈意,毕竟陈俞登基之后,陈意的剧情就已经走完了。
  而若是安排陈意进攻北岐,不管是胜还是败,都得不到好下场。
  赵筠元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俞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那就一块去吧。”
  ***
  七日后,宫中开得最晚的梅花也已经凋谢,稀疏的枝头上空落落的,就仿佛一棵棵了无生机的枯树。
  陈俞不顾朝臣阻拦,在安排好朝中事务之后,率领着昔日跟随于陈意的将士上了战场。
  他坚定的认为,他能比陈意做得更好,也能彻底了断将那个让他恨了那样久的国家铲除。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承德四十七年七月十二,陈国对北岐发动战争的第四个月,陈俞终于带着陈国将士,一路攻到了北岐都城。
  第十六章
  彼时,北岐皇宫中早已混乱不堪。
  北岐王听得底下人传来消息,得知再有三日,陈国大军便能彻底攻入都城,便知一切已是无可挽回。
  他跌坐在那把金玉明珠雕琢的椅子上,眼里多的不是悲痛,反而是茫然无措。
  身侧宫人见他如此,急切道:“王上,如今宫中这些人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不管形势如何,北岐王始终都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宫中之人瞧见北岐王如今这幅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更是会乱作一团。
  北岐王怔怔的望向窗外终于消融的冰雪,不知过了多久,眼神才恢复清明,他转头看向那宫人道:“去,将王后和帝姬请来。”
  宫人虽不知他此举何意,但也不敢耽搁,连忙应了下来。
  宫人匆忙赶到漪芳殿的时候,贺宛正盯着桌上早已凉透的早膳出神,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并不知晓如今陈国军队已经临近北岐都城,可却隐约听说北岐在与陈国的战役之中接连失利,这让她止不住想起那个曾经病怏怏的躺在沉春殿床榻上的陈俞,不安的心绪一日重过一日。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婢女辛月垂首踏入殿内禀告道:“帝姬,王上请您过去。”
  贺宛从思绪中惊醒,不由得皱眉看向辛月,若是平时她定是得因为这事发一通脾气,可现下却已是顾不上这些,瞪了辛月一眼之后便匆忙往外走去。
  等贺宛到了北岐王寝宫时,北岐王后也方才赶到。
  见二人已到,北岐王便抬手屏退了左右。
  贺宛见宫人们已经尽数退下,忍不住率性开口问道:“父王,如今北岐形势到底如何了?兄长呢?兄长他什么时候归来?”
  早在两个月以前,贺澜便受命领兵前去守城,之后便是再无音信,直至今日,贺宛都不曾再听到有关于贺澜的消息,即便问起,北岐王都只是敷衍带过。
  如今,贺宛也实在忍不住了。
  见贺宛如此没有规矩,北岐王后正欲开口呵斥,可北岐王却先开口给了她答复,“澜儿两个月以前领兵去了那木城镇守,大约半个月前,那木城失守,镇守那木城的将士全军覆没,连澜儿,也再没了消息……”
  “这不可能!”北岐王的话还没说完,贺宛就已经神色慌乱的开了口,“兄长怎么可能会输!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假消息!是陈俞,从前他还在北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说到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毒,“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北岐!”
  北岐王后攥紧了手中锦帕,呵斥道:“阿宛,怎得如此没有规矩?”
  贺宛却依旧恨恨道:“难道不是么?若是那陈俞死在了北岐,那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北岐王后张了张嘴,却突然感觉有几分疲倦,最终只是将目光移开看向北岐王,努力扯出些笑容来问道:“王上,您让臣妾与阿宛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北岐王沉默了良久,最终才道:“陈国大军再有不到三日,便能攻破都城守卫,届时,北岐就真的要亡了……”
  贺宛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北岐王后的脸色虽然也极为难看,可却还能勉强稳住心神。
  对于北岐在两国之战中接连失利之事,她知道的,比贺宛要多得多,虽然没预料到这一天会如此之快的到来,但至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见贺宛如此失态,北岐王后只能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论如何,阿宛,不是还有父王母后吗?”
  贺宛终于撑不住靠在王后肩头崩溃大哭,“母后,他不会放过我的,从前他的北岐的时候,我做了许多折磨他的事,我逼他当众下跪,我让他在大雪天去萨阳雪山为我采雪莲,我让他被关进野兽笼子里……他一定还记得,他一定是来向我寻仇的,母后,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个骄纵的北岐帝姬头一回如此惧怕,她从前对陈俞做过的那些事变成了一把高悬于她头顶的剑,而如今,那把剑要落下了。
  北岐王后一边用手中锦帕替贺宛擦去眼泪,一边喃喃道:“阿宛,别怕,你是北岐帝姬,要有帝姬的骨气。”
  北岐王却好似对贺宛这副呼天抢地的样子很是不满,他冷哼一声道:“她就是被你和澜儿纵坏了!一点做帝姬的样子都没有!”
  顿了片刻,他却又叹息道:“罢了,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阿柔,北岐要亡了,我是北岐的王,不能苟活……”
  王后帮贺宛擦拭眼泪的动作不由顿住,几乎没有迟疑,她抬眸看向北岐王,坚定道:“臣妾是北岐王后,亦不能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