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披上外衣,放轻脚步将那扇门推开一道细缝,透过这道细缝往外面瞧去,正好瞧见几个略显狼狈的孟家人站在荆南面前面露歉意的说着什么,她凝神听着,恰好听到站在最前边的那个孟家人道:“昨夜之事实在发生得突然,我们也不曾料想过王家的人会如此大胆……”
  听到这,赵筠元便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那个方才还正在跟荆南解释的孟家人瞧见赵筠元出来,连忙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跟前道:“赵姑娘,本以为您还在歇着就没敢惊扰您,没曾想您已经醒了。”
  说话间,这人的目光还时不时的往里边望去,显然是想瞧一瞧里边的陈俞情况如何,他们虽不知陈俞的真实身份,可也知晓能让那位沈大人如此客气以待的人物,绝对不会是什么寻常人,所以不免在意。
  赵筠元察觉到这人举动,不动声色的外边上移了半步,恰好将这人视线遮住,又笑着道:“昨日夜里那桩事情实在古怪,想来今日你们孟家的人特意过来,是为了说明缘由的吧?”
  原本见有人行刺,赵筠元自然以为是北岐安排的人,可昨日见了那些所谓刺客,就知道这件事应当是和北岐无关。
  北岐人若是要安排人刺杀陈俞,断然不会如此随意。
  既然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昨夜他们见着的刺杀之人,其实是冲着孟家的船而来的。
  今日赵筠元见了这些身上伤势不轻的孟家人,更是验证了她心头的猜想。
  孟家人听了赵筠元这话,面上笑意不由得僵住,神色也变得有几分尴尬,他们左右看了看彼此,站在前面那人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赵姑娘,此事确实是我们的错。”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赵筠元神色,见她神情平静才接着道着:“昨夜那些行刺之人是上京王家的人,那王家与我们孟家之间素来有些生意上的争端,从前虽然关系不算好,可使的都是些见得光的手段,不至于惹人话柄,可却不想那王家人见我们孟家生意做得一日好过一日,心里越发嫉恨,如今已经失了理智,竟安排了这些个刺客潜上了船……”
  赵筠元微微颔首,“原来是你们王孟二家的争端。”
  “正是如此。”那人连连应声,顿了片刻,又挤出笑容来道:“还望赵姑娘能帮咱们跟里头那位贵人解释解释,这事实在对不住,但确实也并非我们孟家本意。”
  赵筠元也是一笑,“这是自然。”
  见她应下,那几人纷纷松了口气,站在前边那人又拱了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们也就不打扰各位了,昨夜那些王家人闹出的动静不小,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这些伤势不重的去处理。”
  赵筠元只转头看了一眼那十来具被荆南从房间里拖出来的死尸,“这些……”
  那人会意,连忙摆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人动手,那几人也都未曾含糊,纷纷动手拖动着那些尸体离开,没多久,那些尸体就已经被他们处理干净,就连地面残留的血迹也被清理。
  赵筠元微微点头,正打算回房间向陈俞说明昨夜那些刺客的身份,转头间瞧见荆南背靠船舱坐着,目光向下,正盯着那柄出了一半鞘的剑发愣。
  赵筠元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问却低头瞥见他手中那把剑的剑刃上有几个明显的缺口,而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那几个缺口上,赵筠元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是昨晚弄的吗?”
  荆南下意识将那剑刃收进剑鞘,低声道:“是。”
  赵筠元抿唇,“等回了上京,我让人给你打一把好剑。”
  荆南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这把剑不过是我几文钱在铁匠那儿买来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赵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赵筠元认真道:“你武功这么好,就该配一把好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可不许拒绝。”
  荆南脸上又染了红晕,他将那把剑双手交叉着抱在怀里,纠结了片刻才显而易见的有几分局促道:“谢谢赵姐姐。”
  第十章
  赵筠元这才笑着点了头,又推门进了房间。
  屋内的血腥味已经消散干净,即便赵筠元刚从外面进来,也已经闻不到那股原本浓重的味道。
  陈俞也已经起身,他正坐在那扇半开的小窗边上,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赵筠元酝酿了片刻,斟酌着将方才孟家人所言尽数说了,陈俞却只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赵筠元甚至分辨不出来他方才是否有听自己说的话,可既然陈俞不在意,她也不好多说,只能接着道:“不管事实是否如那些孟家的人所言,我们在船上剩下的这几日都应当小心一些了,便是还有他们口中的王家人藏匿在船上也未可知。”
  陈俞语气敷衍道:“让荆南多盯着些就是了。”
  赵筠元的话到了嘴边,可想到陈俞已经离开陈国近四年,如今马上就要回去了,必然有许多事需要他忧心。
  旁的,与他而言或许确实没那么重要。
  念及此,赵筠元最终还是没再开口。
  左右有荆南在,再有人闹,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
  之后的三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到了第十五日,三人终于到了上京。
  下了船换上一辆低调的马车,马车不停歇,再有一日光景,便将三人送到了陈国皇宫。
  到了宫门口,荆南原本想着既然已经将人平安送达,便要告辞,谁料赵筠元却将他拦下,“原本不是说话等到了上京,我让人给你打一把好剑吗?怎么这样着急离开?”
  荆南愣了神,没想到她还念着这件小事,赵筠元又道:“你若是走了,等剑打好,我还得差人往青州跑一趟,如此岂不生了许多麻烦?”
  听她说得认真,荆南犹豫了片刻,还是乖巧留了下来,同他们一道儿入了宫。
  陈俞回宫时,北岐的消息也刚传回宫中不过三日。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了,陈俞与赵筠元离开的第二日,穆文带着手底下的人差点没将整个小镇翻个底朝天,可却什么都没找着。
  他自然想得到此事和前一日与他起了争执的陈国人相关,但奈何空口无凭,正值两国谈和之时,他也不敢随便动那些陈国人,只能如实将消息传回北岐。
  那小镇正处边境,打探消息最是方便,陈俞突然消失,无需等到北岐那边传来消息,陈国君主安排的探子就已经将消息传回了他耳中。
  陈国君主本就缠绵病榻多时,惊闻噩耗,更是忧心不已,剩的两分精气神又去了一半,各种名贵药材下去,也不过是吊着半条命罢了。
  可偏偏这时,陈俞回了宫。
  底下人进来禀报时,病榻上的圣上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听了宫人禀告陈俞回来了的消息,那双原本浑浊麻木的眼睛却好似突然回了神,连脸色都好了些,他声音微颤道:“快,快让两个孩子进来。”
  他口中的两个孩子,自然就是陈俞与赵筠元了。
  宫人连忙应下,宣二人进殿。
  赵筠元微微低着头迈进殿内,这殿宇依旧是从前金碧辉煌的模样,就连里边的摆件,也不曾挪动过位置,四年过去,至少在这儿,瞧不出来分毫岁月变迁的痕迹。
  再往里间走去,明黄色绸缎制成的帘子被两侧宫人用丝穗束起,后边的床榻上,圣上苍老得连赵筠元都生出了几分陌生之感。
  她愣了会神,才跟着陈俞一块儿行了跪拜礼。
  圣上的目光落在陈俞身上,眼里的喜色全然无法掩盖,他连连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俞道:“儿臣不孝,四年不曾在父皇身边尽孝,实在该死。”
  “这怎么能怪你?”圣上无力的摆了摆手,喃喃道:“要怪也是应当怪朕,是朕当年没本事,连孩子也护不住,若不是如此,琬宜也不会……”
  孟皇后的消息,赵筠元与陈俞早在两年前便知晓了。
  能知晓这消息,也多亏了那个乐此不疲以折磨他们为乐的贺宛,那时候贺宛意外从贺澜口中听得这个消息,知晓陈俞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痛苦万分,所以便怀着这种心思在陈俞面前将这事说了。
  那日,赵筠元自然也听到了这消息。
  孟皇后于赵筠元而言,有多年的养育之恩,早已如同生身母亲,那一日她与陈俞二人都如遭重创,如今即便已经过去两年,听圣上提及她,赵筠元心中还是不免酸涩。
  半晌,圣上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回上京的路上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怎么回来得如此狼狈?”
  这话问得虽然是他们二人,可显然圣上是在等着陈俞的答复,所以赵筠元只微微低下头站在一侧,并未有开口的意思。
  陈俞却也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好似在犹豫斟酌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面露迟疑道:“父皇,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难事。”
  圣上闻言,不由皱眉道:“朕是一国君主,也是你的父皇,在朕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此刻的他即便缠绵病榻,形容枯槁,可这话一说出口,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还是无形中沉沉的压了下来。
  赵筠元虽然也不明白为何陈俞不直言此事与北岐相关,可却并未急着说些什么,她相信陈俞既然这样说应当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陈俞面色为难,好似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最后,他还是取出一块莹白的玉佩,恭敬的递到了圣上手中。
  赵筠元只隐约瞧见那玉佩上好似刻了个“广”字,须臾间,她并未想起来这个字意味着什么,直到瞧见圣上脸色大变,死死攥紧了被褥,难以置信道:“意儿,他竟然敢……”
  赵筠元方才意识到那玉佩上边刻着的“广”字,到底是何意。
  二皇子陈意,于半年前被封为广陵王,这个“广”指的便是陈意了。
  想到这一层,赵筠元的脸色也倏然变了,陈俞在这时拿出陈意的玉佩了,是想说这一切皆是陈意所为?
  可这一路上他们所遇之事,皆是北岐的手笔,和陈意又有何关系。
  赵筠元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其中缘由,就听陈俞道:“父皇,即便有此物在,也未必能说明此事与二弟相关……”
  “这玉佩乃是他的贴身之物,亦是证明他身份的物件。”陈俞的话还不曾说完,圣上却已经先满面怒容的将他的话打断,“想从他身上盗取这块玉佩哪有这么容易,依朕看,是他生了不当有的心思,怕你这个做哥哥的回来了,坏了他的好事!”
  许是怒火太盛,圣上说完这一番话,又克制不住的将那块玉佩狠狠摔了出去,玉佩碎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碎片正好滚落到赵筠元身边,而那块碎片上刻着的“广”字还是清晰可闻。
  赵筠元的目光落在那块碎玉上,四周骤然安静,她脑中只来回响起陈俞方才所言,话说到这份上,旁人也就罢了,她与陈俞相识十余载,又一同在北岐熬了四年,怎么会还不明白陈俞心中所想。
  他想将这一盆脏水泼到陈意身上。
  赵筠元张了张嘴,她想为陈意解释些什么,因为她明白,陈意是最无辜的。
  且不说她这一路都跟随在陈俞身边,路上所发生之事,桩桩件件,无人比她更清楚。
  更重要的是原书中的陈意从来都是无心那个位置的,在赵筠元模糊的记忆中,陈意从未与陈俞起过什么争端,最后也只是个闲散王爷罢了。
  可她回来神来,心里却有了诸多顾忌,她即便真的开口说明一切,圣上应当也还是会偏信陈俞所言,毕竟圣上对陈意这个小儿子向来不喜,又对被送去北岐为质多年的陈俞满心愧疚,否则方才也不会光凭那一块玉佩就已经笃定了陈意的过错。
  她的目光有些艰难的从那块碎玉上移开,便听圣上的声音已经缓和许多,面上甚至还隐约带着笑意,他道:“俞儿,筠元在北岐那苦寒之地陪了你四年,这四年何等不易想来你心中也明了,赵将军当初亦是为陈国战死疆场,他女儿又为了护着你在北岐熬了这些年,如今苦尽甘来,你可不能苛待了人家。”
  圣上方才为了陈意之事大发雷霆,让底下人即刻将他从边疆召回,此刻却能面色平和的说起陈俞与赵筠元二人之事,显然是对陈意并不在意。
  赵筠元心中胡乱想着,却见陈俞径自向着圣上跪了下去,然后道:“儿臣想向父皇请旨赐婚,以太子妃之礼,迎娶小满。”
  第十一章
  成婚之事,赵筠元并非是没有想过,但却未曾想到他是在如此情境之下向圣上请旨赐婚,这实在突然。
  圣上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不过他显然是认同陈俞的做法,神色愉悦道:“该是如此!”
  又转头看向赵筠元道:“筠元,此事朕也得听一听你的想法,朕要为你与俞儿赐婚,你可愿意?”
  赵筠元自然不会拒绝,也没理由拒绝,她恭敬行礼,垂首道:“臣女愿意。”
  “好!”圣上心情极好,连连点头道:“既然你们二人皆有此心意,那朕便安排人拟下诏书。”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朕病了有些时日了,难得这几日精神好些,你们的婚事等底下人算好日子,便尽快定下吧。”
  陈俞与赵筠元皆是应了个“是”。
  圣上又道:“行了,舟车劳顿,你们这一路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闻言,陈俞与赵筠元又是问起圣上身体,关心了几番方才行礼告退。
  等二人一道退出殿外,赵筠元方才将目光放到身侧之人身上,她欲言又止了几番,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遇刺之事本与广陵王无关,殿下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