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微风在屋子的周围吹拂着,杰西听到后门不时地嘭嘭作响。秋天里门框总会膨胀,必须猛地一拉才能关上。这次,他们把这给忘了。她想,在他们沉醉于爱河之前,得让杰罗德回去关上门,不然的话,嘭嘭的撞门声会让她发疯的。接着她又想,考虑到眼下的情景,那会多么荒唐,会整个儿破坏情绪的。
什么情绪呢?
这可是个好问题。杰罗德转动了插在第二把锁眼里的空心钥匙管,她听到她的左耳上方传来轻微的咔哒声,这时她意识到,至少对她来说,这种情绪不值得保持。当然,这就是为什么她门未闩上的原因。这种束缚游戏对她的性刺激并没有持续多久。
然而,杰罗德可不同。此刻他只穿着一条乔基三角裤,杰西用不着向上看他的脸便知道,他的兴趣依旧不减。
这真傻,她想。可是,傻也不完全说明问题。而且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想承认,可恐惧确实存在。
“杰罗德,咱们为什么不忘掉这个呢?”他犹豫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穿过屋子,走向立在浴室门左边的梳妆台。他走着,脸色同时也开朗起来。她在床上注视着他。她的双臂张开着向上举起,使得她有点像电影猩猩王金刚里那个被缚在那儿等待巨猩的费雷。她的双腕被两副手铐铐在红木床柱上,手铐给她的双手六英寸活动余地,仅此而已。
他将钥匙放在梳妆台上——两声轻微的咔哒声。这个星期三的下午,她的听觉似乎特别灵敏——然后他转向她。在他的头顶上方,湖面反射过来的日影摇曳晃动在卧室高高的白色天花板上。
“你说什么?对我来说,你这样使这件事丧失了许多魅力。”可是从一开始这事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但她没说出口。
他咧开嘴笑了。他的头发黑得像乌鸦的翅膀,窄窄的额间发际下有着一张粉红色的宽脸。他那咧嘴笑的样子总让她不太喜欢。她不能确切说清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哦,你一定能说清。那样子使他看上去傻乎乎的,实际上,你能看到,那张嘴每咧开一英寸,他的智商便下降十分。嘴咧到最宽处时,你那迷人的丈夫,法人律师看上去就像是本地精神病院的看门人。
这样说太残酷了,却并非完全不确切。可是,怎能告诉与你结婚近二十年的丈夫,每当他咧嘴笑时,他看上去仿佛显示出轻微的精神病症状呢?当然,答案很简单,你不必告诉他。他的微笑完全是两码事。他有着迷人的微笑——她想,一开始,正是那种温暖平和的微笑说服了她,答应和他一起出来。当他小口抿着餐前杜松子酒补药时,这种微笑使她想起父亲给家人讲述趣事时脸上的笑容。
然而这不是微笑,这是咧嘴笑——他似乎把这种笑只留给这些场合。她有个想法,对于身御此事的杰罗德,这种色迷迷的笑,也许是海盗式的。然而从她的角度看,躺在那里,胳膊举过头,身上除了一条比基尼短裤外一丝不挂,看上去很傻,不是弱智。
他毕竟不像男人杂志上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冒险家。他曾对着那些杂志疯狂地发泄掉他孤寂却旺盛的青春性欲。他是律师,他的粉红色大脸膛伸展在额间发际之下,发际向上无情地变窄直至光秃秃的头顶。他只是个律师,他那勃起的物件使短裤走了样,只稍稍走了样。
然而,他勃起的程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咧嘴笑。那一点儿也没变,这意味着杰罗德没有认真对待她。她得反抗,这毕竟是游戏。
“杰罗德?我是当真的。”
嘴咧得更大了,随和的律师又露出几颗小牙齿来,他的智商又降低了二三十分。他仍然没在听她的话。
你确信是那样吗?
确信。她无法像读书一样读懂他——她想,度过了比十七年婚姻长得多的时间她才了解到这一点。然而,她以为,她通常很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要是她不清楚,事情就很不对头了。
如果这是实情,宝贝儿,那他怎么不能理解你呢?他怎么看不出,在这老一套的性闹剧里,这并不是一出新的场景呢?
现在轮到她微微皱眉了。她总是听到脑子里有一些声音——她想每个人都是这样,尽管人们通常并不谈起这些,就像人们不谈自己的肠胃活动一样——这些声音大多数是老朋友们的,听着像穿卧室拖鞋一样舒服。可是,这是个新的声音一点不令人感到舒服。这是个强烈的声音,听起来年轻、有力,而且焦躁。现在它又说话了,它自问自答。
并不是他不能理解你,而是有时候他不想理解你,宝贝儿。
“杰罗德,真的——我不想这样。把钥匙拿回来给我打开锁,我们来做点别的。如果你愿意,我到上面来。要么你可以头枕着手躺在那儿,我来干你。你知道,另一种方式。”
你确信你想那么做吗?那个新的声音问道。你当真确信你想和这个人做ài吗?
杰西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便能使那个声音闭嘴。当她再睁开眼睛时,杰罗德正站在床脚,他的短裤前部凸起了,就像是条船的船首,唔,也许,像某个孩子的玩具船。他的嘴咧得更开了,暴露出最后几颗牙——用金子补过的牙——两边都是。她意识到,她不仅仅是讨厌那种傻乎乎的咧嘴笑,她鄙视它。
“我会让你上来的如果你非常、非常地乖。杰西,你能做到非常、非常乖吗?”
老一套,那个新的并非胡言乱语的声音评论道,完全是老一套。
他将拇指插入裤带,像是个滑稽可笑的持枪歹徒,乔基短裤一旦越过他那硕大的阳物便迅速下落,一切暴露无遗了。这不是她少年时期在色情小说范妮希尔中首次瞧见的巨型爱之引擎,而是个粉红色的、切过包皮的驯顺玩意儿,勃起五英寸,并不惹眼。两三年前,在她为数不多的去波斯顿的旅途中,她看了一场电影,叫做建筑师的腹部。她想,对了,现在我正在看着一个律师的yin茎。她得咬住脸颊内的肌肉来忍住笑,此刻笑是不适当的。
接着,她起了一念头,这个念头止住了她想笑的冲动。这就是:他不知道她是当真的,因为,对他来说,尚无子女的杰西梅赫特伯林格姆,杰罗德的妻子,梅迪的妹妹和威尔的姐姐,汤姆及莎莉的女儿,真的并不在这里。当钥匙在手铐里发出冷冰冰的轻微咔哒声时,她便不复存在了。杰罗德书桌底部的抽屉里,他少年时期看的男性冒险杂志已被一堆色情杂志所替代。这些杂志上,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们全身赤裸,跪在熊皮毯上,而使用性器具的男人们从背后占有着她们。严格地说,看上去杰罗德的阳ju和他们的比起来差些分寸。这些杂志的背面,在有九百个号码的色情电话广告之间登着充气女人的广告。这些女人身体构造从解剖学角度看应该是精确的——这是个怪诞的想法,假使杰西曾经碰上过这样一个女人的话。此刻她若有所悟,她惊诧地想着这些充气玩偶,想着她们粉红色的皮肤、漫画式的身体以及毫无特色的面孔。不是恐惧——不完全是,她的内心却闪现了一道强光。所展示出的情景与其说是这个愚蠢的游戏——或者说这一次他们在这夏日早已消失的湖边消夏别墅做的这个游戏,倒不如说情景本身令人恐怖。
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她的听觉。现在她听到了链锯声,在很远的树林里不停地呜着,也许有五英里远。近处,卡什威克马克湖面上,一只潜鸟狠命地啼叫着。鸟儿们一年一度往南迁徙,这只鸟动身晚了,它的啼叫声直刺十月里湛蓝的晴空。再往近处,在湖北岸的某个地方,一只狗在吠着。狗吠声刺耳难听,可是杰西却感到莫名的安慰。这意味着此处还有别人,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十月里一个星期中的某一天。若非如此,这里就只有门撞在膨胀的门框上发出的声音,那扇门就像是烂牙床上松动的破牙齿。她觉得要是长时间倾听那种声音她便会发狂的。
现在,杰罗德除开眼镜,身上一丝不挂。他跪在床上,开始朝她爬过来,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着光。她想,正是这种光,使得她在起初的好奇心早已满足后仍然做着这个游戏。杰罗德凝视她时这种炽热的眼光她已多年不见了。她并不难看——她设法不增加体重,仍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然而杰罗德对她的兴趣还是减弱了。她认为酒精要负部分责任——现在,他比他们结婚时喝得厉害得多,但是她知道喝酒并不是事情的全部。那句老古话怎么说来着?亲不敬,熟生蔑。这句话对恋爱中的男女们并不真实,至少根据那些浪漫诗人之作是这样的。她是在英国文学101中读到他们的作品的。但是,上了大学后的这些年来,她已经发现了生活中的某些事实,而这些事实约翰济慈和帕西雪莱从未写过。当然暧,他们俩都在比她和杰罗德现在年轻得多时便死去了。
此时此地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也许,有关系的是,她不再真的想做这个游戏,却仍然做着,这是因为她喜欢杰罗德眼神里的那种热辣辣的闪光。那使她感到自己仍然年轻漂亮、富有舵力。可是可是如果你真的以为,当他眼里闪着这种光时,是在看着你,宝贝儿,那你就受蒙蔽了,或者说,你蒙蔽了自己。现在,也许你得做出决定——真真切切的决定——你是否打算继续忍受这种耻辱。因为,难道那不正是你的感受吗?耻辱?
她叹了口气。是的,确实如此。
“杰罗德,我确实是当真的。”现在她说话声大了一点,他眼里的亮光第一次有点闪烁不定了。好的,他似乎毕竟还能听到她的话,也许,情况仍然不错。不是很棒,已经有很长时间情况不能算是很棒,只能说不错。接着,那亮光又出现了,转瞬间又是那傻乎乎的咧嘴笑。
“我来教教你,高傲的美人儿。”他说。他竟然那样说话,他是以一出蹩脚的维多利亚情节剧中,那个房东的发音方式说出“美人儿”一词的。
那就让他干吧,就会完事的。
这个声音她熟悉得多,一她打算遵从它的建议了。她不知道现代女权主义运动领袖格洛里亚斯坦宁是否赞同,她也在不乎。这个建议很有吸引力,完全切合实际。让他干,就会完事的。论证完毕。然后,他的手——软乎乎的手,手指短短的,手上的肉和他的yin茎头一样是粉红色的——这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乳房;她的体内有某种东西猛地一弹,就像拉得过紧的健。她使劲将胯部和脊背朝上一抬,甩掉了他的手。
“别干了,杰罗德,打开这些蠢笨的手铐吧,让我上来。大概去年三月,地上还有积雪时,这游戏就不再有趣了。我没有性欲,我觉着可笑。”
这一次,他听完了她的话。她看出来了这一点,因为他眼里的光突然熄灭了,就像是遇上了一阵强风的烛火。她想,他终于听明白的两个字眼是蠢笨和可笑。他曾是个戴着厚镜片眼镜的胖孩子,一个在十八岁之前没有约会过的男孩。十八岁那年过后,他厉行节食,开始努力抑制遍布全身的多余脂肪,以免为它们所累。待到大学二年级,杰罗德的生活如他描绘那样“多多少少控制住了”(好像生活——不管怎么说,他的生活——是受命驯化的一匹横冲乱闯的野马)。然而,她知道,他的高中时期一直是个可怕的洋相展,遗赠给他的是对自己深深的瞧不起与对他人的不信任。他作为法人律师的成功(以及和她的婚姻,她相信这也起了部分作用,也许是关键作用),大大恢复了他的自信与自尊,但是她推测某些噩梦从来就没有完全中止。在他的脑海深处,那些恃强凌弱者们仍然在自修室里向杰罗德问这问那,依然笑话他无能;上体育课,除了做做姑娘式的俯卧撑,什么也不能做。还有那些字眼——比如说,蠢笨、可笑——这拉回了一切,中学时期恍然如昨天大概如此吧,她想。在许多事情上,心理学家们可能蠢笨得令人难以置信,几乎是存心犯傻,在她看来,事情常常是这样的。可是,她想,有些可怕的记忆始终存在着,一点没错。有些记忆压迫着人的神经,就像是歹毒的水蛙。某些字眼——比如蠢笨、可笑——能即刻将人们拉回到那些焦虑、局促不安的岁月。
她等待着自己产生一阵羞耻感,像这样不正大光明地想问题。但并没有产生这种感觉,她高兴起来——也许是感到宽慰。也许我已经厌倦了伪装。她想。这个想法又引起另一个想法:她满可以有自己的性日程,假使她这样,这种戴手铐的游戏决不会在日程上。手铐使她感到羞辱。这整个想法使她感到有辱人格。呢,伴随着起初几次实验出现了令人不安的激动——那些使用围巾的实验——有几个场合,她还经历了多次高潮,这对她来说是罕见的。但还是带来了让人不喜欢的副作用。那种辱没人格的感觉便是其中之一。和杰罗德每做一次这种早期的游戏,她自己便会做噩梦。从噩梦中醒来时,便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深深插在两腿分叉处。她只记得其中一个梦境,那种记忆遥远、模糊。她一丝不挂地在玩槌球游戏,突然,太阳消失了。
别管那些,杰西,那些事你可以改天考虑。此刻,惟一重要的就是让他放开你。
是的。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游戏,这全是他的游戏。她继续这个游戏只是杰罗德要她这么做。况且那也不再够味了。
湖面上那只潜鸟又发出了孤寂的叫声。杰罗德那傻乎乎的充满期待的咧嘴笑已经被温怒的不高兴神情所替代。你破坏了我的乐趣,你这悍妇。那神情说道。
杰西发现自己记起,上一次也看到这种神情。八月里,杰罗德拿着一份用有光纸印刷的小册子来找她,指给她看他想要的东西。她说好的,如果想要一辆泼斯切,当然可以买的,他们肯定买得起。但是,她以为他最好去买森林大道健康俱乐部的会员资格,正如他过去两年来一直扬言要这么做的那样。“你现在没有那样的体格。”她说,她知道这样说不策略,但是她感到真不是讲策略的时候。而且,他曾惹恼了她,使她毫不顾及他的感情了。近来这种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她不知道对此该做些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态度生硬地问道。她不愿费心作答。她已经知晓,当杰罗德问这种问题时几乎总是不须作答的。重要的信息存在于简单的潜台词里:你让我心烦意乱了,杰西,你不在做游戏。
然而,在那个场合——也许是无意识地为这个场合作准备的,她情愿忽视那句潜台词:“意思是,不管你是否拥有一辆泼斯切,今年冬天你还是要过四十六岁,杰罗德你仍然超重三十磅。”太残酷了,是的。她本来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当她看着杰罗德递给她的小册子封面上跑车的图片时,她本来可以挥去眼前闪现的形象。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个脸红红的、有着额间发际线的胖小孩,卡在他带到游戏水湾来的车轮内胎里。
杰罗德从她手里夺过小册子,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开了。打那以后,泼斯切这一话题再也没提起过可是,他不满的凝视,意味着“我们不开心”她常常从中看见这事的影子。
此刻,她正处干那更为炽烈的凝视之下。
“你说那听起来有趣。那正是你原先说的话——‘听起来有趣’。”
她说过那句话吗?她想她说过。但那是个错误。出了点错,就这么回事,在丢弃的香蕉皮上滑了一跤。确实如此。可是,当你的丈夫像个婴孩那样咧着下嘴唇准备发脾气时,你怎能那样告诉他呢?
她不知道。她垂下目光她看到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的那个东西。杰罗德的变体“快乐先生”一点儿也没畏缩。显然,快乐先生没听见计划的改变。
“杰罗德,我就是不——”
“想干?唔,那真是怪事,是不是?我一整天没上班,如果我们要过夜生活,就意味着明天早晨也不上班。”他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重复说道“你说过听起来有趣的。”
她开始像一个疲惫的玩扑克老手那样摆出她的种种借口。(我说过的。可是我现在头疼。说过这话,可是我正经受着讨厌的经前腹痛。是这样,可我是个女人,有权改变主意。是的,可是我们出来了,来到这广阔的人迹罕至之地,你吓坏我了,你邪恶的美丽的淫棍,你。)这些谎言不是满足了他的错误想法,就是满足了自尊心(两者常常可以互换)。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摸一张牌,任何一张牌,那个新的声音大声说话了。这是它第一次大声说话,杰西入迷地发现,这个声音在空中和在她脑中听起来完全相似:
坚定、果断、干巴巴却不失控制。
那声音听起来耳熟,令人好奇。
“你是对的——我想我确信那样说过。可是,听起来真正有趣的是,在你的名字和其他a类选手一起登门之前和你私奔。我想,我可以弹会儿吉他,然后坐在床边享受恬静。也许,太阳落山之后玩玩拼字游戏。那是不是冒犯,可以使你提出诉讼,杰罗德?
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因为我真的想知道。”
“可是你说过——”
整整五分钟,她一直以各种方式告诉他,她想从这该死的手铐里解脱出来。可他仍然不放过她。她的耐心失去控制化为怒火了。“我的上帝,杰罗德,我们刚开始做这个游戏时,它就不再有趣了。要是你不是呆如木瓜,你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你这张嘴,这张伶俐、刻薄的嘴巴,有时我真讨厌——”
“杰罗德,当你的脑瓜当真在想什么时,好话歹话全都听不进去。你说是谁的错?”
“你像这样我可不喜欢你了,杰西。当你像这样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且转为可怕了。最可怕的是,它发展得那么快。她突然感到非常厌倦。她想起了老保罗西蒙的一句歌词:“这种疯爱我一点也不想要。”千真万确,保罗,你也许个头不高,可是你不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没什么,因为现在的话题是这些手铐,而不是当我改变了对某事的看法说你多么爱我或不爱我。我想从手铐里出来。你在听我说吗?”
没有,她恍然大悟,沮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真的不在听。杰罗德仍然不睬她。
“你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极其刻薄。我爱你,杰西。但是我讨厌你那该死的嘴巴,我一直是这样的。”他用左手掌擦了擦他那噘起来的玫瑰花蕾似的嘴巴,然后悲哀地看着她。可怜的、被欺骗的杰罗德,对一个女人承担着责任,这个女人让他来到了这个原始森林,却违背诺言,拒绝尽她的性义务了。可怜的、被欺骗的杰罗德,他没有显示任何迹象,要从浴室门口的梳妆台上取下手铐的钥匙。她的不安转化成别的情绪了——这时,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情绪夹杂着愤怒与恐惧,她记得以前只有一次有过这种情绪。
在她十二岁左右,在一次生日舞会上,她的弟弟威尔用手戳她身体的羞处,所有的朋友都瞧见了,大家都笑了起来。哈哈,太可笑了,夫人,我想然而对她来说并不可笑。
威尔笑得最厉害。他笑弯了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头发遮住了脸。那时,甲壳虫乐队、石头乐队、搜查者乐队以及其他乐队刚出现一年左右。威尔的许多头发拖了下来,显然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杰西,因为他不知道她是多么愤怒在通常的情况下,他很清楚杰西的心境与脾气。他不停地笑着,使她心中充满要发泄的欲望,她知道,得做些什么,或者仅仅发作一通。她攥起一只小拳头,当她深爱的弟弟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时,一拳砸在了他的嘴巴上,像打一根圆木柱那样将他打倒在地。他嚎啕大哭起来。事后,她试图说服自己,与其说他是痛得哭,倒不如说是由于惊奇而哭。但是,即便只有十二岁,她也知道情况并非如此简单。她伤害了他,伤得很重。他的下嘴唇裂了一个口子,上嘴唇裂了两个口子,她下手太重了。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做了件傻事?可是他只有九岁啊——那一天他刚好九岁,而且在那个年龄,所有的孩子都会犯傻呀。不,不是他傻,是她担心——担心如果她不做些什么,发泄掉心头那种讨厌的怒气和难堪,那将会(熄灭阳光。)那天她第一次碰上的事情真相是这样的:她的内心有一口井,井里的水是有毒的,当威尔用手戳她时,就往井里放下了一只吊桶,桶提上来时便装满了污物以及蠕动着的虫子,为此她恨他。她想,正是这恨使得她出击,使得她发作。那深藏在心的东西使她感到恐惧。现在,过了这许多年之后,她发现它仍然使她感到恐惧而且还使她愤怒。
你不会熄灭太阳的,她想。她丝毫没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要是你这么做真该死。
“我不想争辩那些小事,杰罗德。去拿那该死的钥匙,给我开锁。”
接着,他说了句话,使她大为震惊,以致开始时她没听懂:“要是我不给你开锁怎么样呢?”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语调的改变。他通常以一种虚张声势的、粗哑却热诚的声音说话——这里我负责一切,这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件相当幸运的事,是不是?可现在,这是个她不熟悉的低沉语调。那闪光又回到他的眼里——从前,那种热辣辣的小小亮点曾像一组泛光灯一样激起了她的性欲。她无法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在金边眼镜后面朝下眯着,变成了膨胀的细缝——但是,亮光就在那里,确实在那里。
而且还有那怪异的快乐先生,它一点也没畏缩。事实上,它看起来比她能记起来的任何时候都要长、大尽管那也许只是她的想象。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宝贝?我不这么想。
她把所有这些信息都理了一遍,然后才回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那个令人惊诧的问题:要是我不给你开锁怎么样呢?
这一次,她越过了语调,考虑词义了。当她渐渐弄懂了这句话的含义时,她感到她的怒气与恐惧加剧了。她的内心某处那只桶又顺井而下,舀起污水脏物——一桶满是细菌的污水,几乎像沼泽地里铜头蝮蛇一样有毒。
厨房的门在门框上撞击着,那只狗又在林中吠叫了,现在听起来它离得更近了,那种叫声凄厉、绝望,那样的声音听长了肯定会让你产生偏头痛的。
“听着,杰罗德,”她听见自己一种新的强烈的声音在说话。她意识到,这声音本来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时机来打破沉默的。毕竟,置身于这罕有人迹的卜什威克马克湖的北岸,被手铐铐在床柱上,身上只有一条极为暴露的尼龙短裤——可是她发现自己仍在自我欣赏。“你可在听我说话?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当我说话时,你不在认真听。可是,这一次,你听我说话真的很重要。所以你到底在不在听?”
他正跪在床上看着她,仿佛她是以前未曾发现的一种昆虫。他的面颊上红色的毛细血管蠕动着,形成复杂的网络(她把它们看做是杰罗德的饮酒招牌),脸几乎红成紫色了。他的额头也涨得紫红。颜色是那么深,形状是那么清楚,看上去就是一块胎记。
“是的。”他说,他用他低沉的新语调说出来,说成了是——的。“我在听你说,杰西,我肯定在听。”
“好的。那么,你走到梳妆台那里去拿钥匙。你把这个打开。”她将右腕哐啷哐啷地撞在床头板上“然后再把这个打开。”她以相同的方式让左腕哐啷作响。“如果你立刻这样做,我们可以来点正常的、无痛苦的、双方都有高潮的性事,然后回去过正常的、无痛苦的生活。”
没有意义。她想。你把那个词省略了。在波特兰的正常的、无痛苦的、没有意义的生活。也许情况就是这样,也许有点过于戏剧化。她发现,被手铐锁在床上,就会使人这样。但是,不管怎么说,倒不妨省略那个词。这表明那个新的、并非一派胡言的声音毕竟还不是那样卤莽。接着,仿佛要和这个想法相矛盾,她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毕竟是她的声音——明显地开始节奏加快、怒气上升。
“但是,你继续荡来荡去,嘲笑我,我就直接从这里上我姐姐家,查明谁判她离婚的,我要给她打电话。我不是开玩笑。”
我不想做这个游戏。
这时,确实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这是她根本不会料到的:他那种咧嘴的笑又浮现在脸上,就像是一艘潜艇,经过危险的长途航行,终于达到安全的水域,浮上了水面。然而,那并非真正让人难以置信。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种咧嘴笑不再使杰罗德看上去是个无害的弱智,而使他就像个危险的疯子。他的手又伸过来了,他抚摩着她的左乳,然后挤它,使她感到疼痛。他捏她的乳头,真让人讨厌。以前他从未这样捏过她。
哟,杰罗德,好痛啊!
他严肃地、很欣赏地点点头。这神态配上那令人恐惧的咧嘴笑,显得很是怪异。
“很好,杰西,我是指整件事情。你可以当个演员,或者一名应召女郎,要价昂贵的那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这应该说是恭维你了。”
“我的上帝,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确信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现在她真的害怕了。卧室里产生了某种糟糕的东西,像只黑色的陀螺转啊转着。
然而,她还在生气——就像那天威尔戳她时一样生气。
杰罗德真的在笑。“我在说些什么?有那么一小会儿,你使我相信我说的那些,那就是我所说的。”他的一只手落在她的左股上,当他再开口时,声音欢快、古怪,而又一本正经。“好了——你想为我分开你的大腿吗?还是我自己来?那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吧?”
“让我上来!”
“好的最后你上来。”他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这一次,他捏的是她的右边乳头。他捏得那么狠,刺激了她的神经,冒出一个个小金星,顺着左侧的身体直通臀部。
“现在,分开美丽的双腿吧,我高傲的美人儿!”
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知道,他知道她不想继续做这游戏不是闹着玩的。他知道,却宁愿不知道他知道的事。一个人怎能那样做呢?
那个并非胡言乱语的声音说道:如果说,你是南波斯顿、北蒙特利尔最大的律师事务所里老到的讼棍,我想,你想知道些什么,就能知道些什么。不想知道的就可以不知道。我想,你在这里遇上大麻烦了,宝贝。这种麻烦能结束婚姻。最好咬紧牙,眯上眼。
因为,我想,那恼人的种痘式xing交就要来了。
那咧开的嘴,那丑陋的、卑俗的咧嘴笑。假装不知道。拼命假装,以后他就能通过就这一问题进行的测谎实验。我还以为那是游戏的一部分呢。他会睁大着双眼,深受伤害似地这样说。我真的这样以为。如果她坚持用她的愤怒来攻击他,他最终就会依赖这种古老的防御手段然后滑入这种防御,就像蜥蜴钻进石缝一样:你喜欢这游戏。你知道你喜欢的,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假装不知道。知道却仍然打算照行其事。他将她铐在床柱上,那是在她自己合作下完成的。现在,呃,废话,别画蛇添足了。他打算强奸她,真的要强奸她。与此同时,门在嘭嘭作响,狗在叫,链锯声在嘶呜,潜鸟在湖面上变换着声音啼叫着。他真的打算这么做。是的,先生,孩子们,嗨、嗨、嗨,你身下的女人如果不像热烤锅上的母鸡那样四下乱蹦,你就不算有女人。如果她真的在这种耻辱的事情结束后去找梅迪,他会继续坚持说,他脑中压根儿没想过强奸一事。
他把粉红色的手放在她的双股上,开始分她的腿。她没太反抗,因为,至少在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使她过于恐惧、惊诧,她无法使劲反抗。
这恰恰是正确的态度。她内心那个较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安静地躺在那儿,让他发泄吧。毕竞,情况能怎样呢?他以前至少这样干过一千次,你从来没有发过怒。也许忘了,自打你不再是个爱脸红的处女已经过去好些年了。
假如她不听也不眼从这个声音的劝告,还有什么选择呢?仿佛像是在回答她,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恐惧的画面。她看到她自己在离婚法庭上作证。她不知道缅因州是否有离婚法这类东西。但是,这决没有使这生动的画面变得模糊。她看见自己穿着保守的卡兰夫人的套装,里面是桃红色的丝织衬衣。她正襟危坐,白色无带提包放在膝上。她看见自己在对一个看上去像是已故电视播音员哈里瑞纳森的法官说话。是的,确实,她自愿陪伴杰罗德来到这个夏日别墅。不错,她允许他用两副克莱格手铐将她定在床柱上,而且也确是出于自愿。是的,事实上,他们以前曾做过这种游戏,尽管从来没在湖边这个地方做过。
是的,法官,是的。
杰罗德继续在分她的腿,杰西听见自己在告诉那个像哈里瑞纳森的法官,他们怎样以丝巾开始,她怎样听任这个游戏继续下去,从用丝巾发展到绳索,最后到用手铐。
尽管她很快就厌倦了整个事情。她对这个游戏变得厌恶了。因为厌恶,她才允许杰罗德在十月的工作日里,开车行驶八十三英里路,将她从波特兰带到卡什威克马克湖边来。
因为反感,却又导致她再次由着他将她像狗一样锁起来。正是对整件事情的厌倦,以致她就这样只穿一条尼龙短裤。透过那若隐若现的短裤,你可以看清纽约时报的分类内容。
法官会洞察秋毫,对她深表同情。当然他会的。谁不会呢?她能看到她自己站在证人席上说话“我就在那儿,被手铐锁在床柱上,身上一丝不挂,只穿着维多利亚式神秘的内裤,脸上挂着笑。但是,在最后一刻我改变主意了。杰罗德知道这一点的,所以这就是强奸。”
是的,先生,那确实对她有利,包管没错。
她从这可怖的幻觉中回到现实,发现杰罗德在扯她的裤子。他跪在她的两腿间,脸上的神情如此专注,你很相信,他是打算参加法律考试,而不是干他并非情愿的妻子。
在他肥厚的下唇中部有一条白色的唾液线顺着下巴往下淌。
让他干吧,杰西。让他发泄掉吧。就是他精囊里的那玩意儿使他作怪,你懂的。那玩意儿使男人们都作怪。当他发泄完了,你就能和他打交道了。因此,别大惊小怪了。
就躺在那儿,等着他把那玩意儿排出体外。
这个建议不错。她想,要不是她内心产生了新的想法,她就会照此行事了。这个无名的新来者显然认为,杰西通常得到的建议来源——这些年来她渐渐把它认做伯林格姆太太——是一种最高指令。杰西本可以听任事情自然发展的,但是,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首先她意识到,虽然她的手腕给铐在床柱上,她的腿脚却是自由的。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杰罗德的那条水线从他的下巴滴落了。它悬挂了一会儿,拉长了,然后滴落在她的上腹部,就在肚脐上方。她产生了某种熟悉的感觉,心头掠过一种似曾经历过的、强烈的、可怕的感觉。她身边的屋子似乎暗了下来,仿佛窗户和天窗已经被熏黑了的玻璃所代替。
这是他的精液。她想,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的。是他那该死的精液。
她的反应与其说是针对杰罗德,倒不如说是针对她脑海深处涌来的憎恶情绪。从真正的意义来说,她的行为丝毫没加考虑,而只是本能地对某种令人惊恐的记忆猛然作出反应,就像一个女人意识到卡在她的头发里拍动翅膀的东西竟然是一只蝙蝠。
她缩回腿,抬起的右膝差点击中他的下巴颏,然后她又将她的光脚像机器活塞一般伸了出去。她的右脚板和脚背深深地击中了他肚子的四处,她的左脚跟猛地踢到了他那坚挺的yin茎,挂在其下的睾丸就像软软的熟透了的水果。他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屁股落在他肥胖无毛的腿肚子上。他的头斜斜地仰对着天窗和反射着日影的白色天花板,他喘着气高声叫了起来。就在这时。湖面上的那只潜鸟也再次啼叫起来,形成可怕的陪衬。在杰西听来,就像是一个男人向另一个男人表示同情。
现在,杰罗德的眼睛不再眯缝着了,也没有闪光了。它们大睁着,颜色就像今天完美的晴空一样碧蓝(杰罗德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她,说已经把公务向后延了,问她是否愿意去那消夏别墅至少待上一天,也许过一夜。她想去看看那寂寥秋日的湖面上的晴空。
这想法便是她来这的决定因素)。他大睁的双眼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几乎不忍心去看。
他的脖子两侧梗起了条条粗筋。
他的叫声变得微弱了,仿佛有个人用一种特殊的杰罗德遥控器调低了音频。当然,情况并非如此。他已经叫了相当长的时间,也许有三十秒长。他只是喘不过来气了。我肯定把他伤得厉害,她想。他面颊上的红点及额头上的红块现在转成紫色了。
你干的好事!伯林格姆太太沮丧的声音叫道。的的确确是你干的!
是的,该死的狠狠一脚,是不是?那新的声音自言自语。
你踢了你丈夫的睾丸!伯林格姆太太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谁给了你权力做那样的事?谁给了你权力以至于开那样的玩笑?
她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者说她以为她知道:她那样做是因为她丈夫有意强奸她,过后以欺骗手段处理此事,说是一对特别和谐的婚姻伴侣总做些无伤大雅的性游戏,这次事件是由于忽略了对方发出的信号。是性游戏的过错。他会耸耸肩膀这样说。游戏的错,不是我的错。杰西,如果你不想做这游戏的话,我们就不再做了。当然,他知道,他所能提议的任何事情都不再会使她束腕待缚了。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她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杰罗德知道这一点,他有意充分利用它。
她意识到的存在于屋内的那个黑色东西已经失去控制了,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杰罗德看上去仍然在叫着,虽然现在他噘起的痛苦万状的嘴巴根本发不出声音了——至少她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脸上血色充胀,以至于有些地方看上去完全是发紫了。她能看见他的颈静脉——也许是颈动脉,如果在这样时刻这一点很重要的话——在他仔细刮过的喉管皮肤下面剧烈地起伏着。不管是静脉还是动脉,看上去就要爆裂了。一阵令人作呕的恐怖袭击着杰西。
“杰罗德?”她的声音听起来细微、游移不定。这是一个在朋友的生日晚会上打碎了贵重东西的小女孩的声音。“杰罗德,你没事吧?”这话问得愚蠢,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可是,这个问题要比她脑中真正存在的问题要令人质疑得多:杰罗德,伤得狠吗?杰罗德,你想你会死吗?
当然,他没打算死。伯林格姆太太紧张不安地说。你伤害了他,你确实已经伤害了他。你应该感到难过。可是他不会死的,这里没有谁会死的。
杰罗德噘起的嘴巴仍然在无声地颤动着,可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才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捂着受伤的睾丸。现在,他的双手慢慢移上来,落在了他左边的乳头上,那双手落在那儿,就像是一对丰满的粉红色鸟儿,太疲倦了,再也飞不动了。
杰西能看见她的光脚的形状——她的光脚——凸现在她丈夫圆圆的肚子上,为他粉红的肉色所映衬,那鲜红,仿佛是责难她的印迹。
他在呼气,或者说试图呼气,他抑郁地呼出一种像烂洋葱气味似的雾气。
那是潮气流,她想。我们肺部的百分之十是作此功用的。难道老师们在高中生物课上不是那样教我们的吗?是的,我想是这样的。潮呼气——溺水者和窒息者最后微弱的喘气,你一旦排出那种气,要么昏厥,要么“杰罗德!”她责备地尖声叫道“杰罗德,呼吸呀!”
他的眼睛从眼窝里鼓出了,就像粘在一块弹子盘里的蓝色弹子。他确实勉强吸进了一小口空气,并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心脏”
再没言语了。
“杰罗德!”现在她的声音既充满震惊,也含有责备,听起来像是个老处女教师,逮着了向男孩们调情,撩起裙子向他们展示内裤上的松鼠图案的二年级女学生。“杰罗德,别闲荡了,呼吸呀!真该死!”
杰罗德没有呼吸,他的眼球却在眼窝里翻了上去,显露出泛黄的眼白。他的舌头伸了出来,发出了放屁的声音。从他软缩下去的yin茎里成弧状射出浑浊的橘黄色尿液。她的双膝和臀部为温热的尿液所浸湿。杰西发出了长时间的尖叫。这一次,她没有意识到她在拽着手铐,借助它们来拖开自己,尽可能远离他。她一边这样做,一边很尴尬地将双腿盘了起来。
“别这样,杰罗德!请别这样,你马上要掉下床——”
太晚了。即便他仍在听她说——她理性的头脑怀疑这一点,也太晚了。他弯着的背向床沿外躬出了上半身,地心引力便接手了。杰西有一次与杰罗德格林伯姆在床上吃东西,他就是这样脚朝上头朝下地向后倒去,就像一个笨手笨脚的孩子,在年轻基督徒协会的游泳池里做自由泳时,试图用这样的举动来给他的朋友们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头颅撞在硬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又让她尖叫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巨蛋磕响在一只石碗边沿。她宁愿放弃一切也不愿听到那样的声音。
接着便是沉寂,只有远处链锯的嘶呜声打破这沉寂。杰西圆睁着的双眼前绽开了一朵巨型的灰色玫瑰,花瓣张开着,张开着,它们就像庞大的无色飞蛾的粉状翅膀,将她团团围住,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一会儿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她惟一清晰的感觉便是一种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