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郑秀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恋爱。
那是她的初恋。
虽然一直与母亲不和,但是林郑秀还是记得那天母亲带着怅然到不像她平素邪恶嚣张的样子倚在阳台上说“其实爱情也可以是百分之八十的”时的样子。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能为他付出百分之百。”在清凉的晚风中,母亲微笑着说“所以,那时候明明是真的喜欢他的,却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无法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做到付出一切,因为没有自信,就轻易地斩断了自己的感情,害怕会有一天无法将爱继续,害怕无法做到誓言中承诺付出的所有,害怕让那个人失望,害怕会受到彼此的伤害,而提前分手。这样的心情,他永远都不会了解吧”
“可是过了好久,我才知道,活生生的人,都是有弱点的。我们没有办法像浪漫的故事中描写的一样,有着历经沧海也绝不悔改的心情。”母亲带着微笑说“即使会有抛弃对方的一天也好,即使会有怎样不能确定的未来也好,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必要去考虑那些漂亮好听的责任呀。即使就这样成为恶魔般的任性女子,也还是要比一个人背负苦涩的心情好多了。”
母亲说:“幸福,就是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对自己让步。”
让步
林郑秀靠在宿舍的阳台,像母亲那样仰望浩如烟海的星空。
她还不太能了解什么叫对自己让步,不过现在的她,却开始懂得所谓百分之八十的爱情所涵盖的意义了。
“如果小说中的爱情才是百分百的爱情,我们现实中的人,就全都没有谈过恋爱了。”纪小佳曾经翻着白眼这样说。
“是呢。”林郑秀捧着双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寒夜风。
就算没有办法做到为她不惜一切的地步,也不能说莫九贞的感情就是假的。就算自己的心意因为别扭而飘浮,也不能否定有些东西已经进驻心头发芽生根,或许这就是所谓八十度的恋爱吧。
“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去想办法拥有现在就好,抛开一切其他,一定是这样,比较容易得到幸福呢。”
“当然啊。”从外面回来冻得缩着肩膀搓手指的纪小佳正好听到了林郑秀的自言自语“难道还有人在刚认识的时候就幻想未来十年的情变哪。那才是好变态。”
“你说得对”林郑秀吁了口气“我妈就是那个变态”
纪小佳苦着脸“我不知道啦”
“好了。”林郑秀下定决心般地一甩头“不要唠叨了,去端咖啡来。”
“拜托长官你还真大牌。”
“当然了,身为一个副官那是你应尽的职责不是吗?”林郑秀趾高气扬。
“那么您是否有空聆听一下副官我给您安排的行程表,二十四日晚间可否拨冗光临一下学校的圣诞晚宴?”
林郑秀转头看纪小佳。
“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怎么会呢?”嘴巴张得圆圆的,纪小佳怎么可能说出如果计划成功,她会从社团得到的奖金里拿到提成的事情。
“算了,反正”
“反正?”
“没什么。”林郑秀闭上嘴巴,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支使道“帮我把第三个柜子里面最底层的那个包裹拿出来”
“咦?你不是说那是你爸丧心病狂老眼昏花下才买到的完全不适合你的衣服吗?”纪小佳疑惑不已。“做人家副官不要那么话多!”
“yessir!”
二十四日晚。天气预报将有小雪。
“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出席圣诞舞会?”纪小佳在出门前的最后一秒,最后一次向林郑秀确认。
“是的。”林郑秀高傲地扬头。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没什么可考虑的,如果你觉得丢人,我批准你今夜不必陪在我身边。”
“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已经当了你十年以上的‘副官’了,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我不会抛下你的。”纪小佳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拉开大门“我们走吧——”
星光汇聚的夜晚,能容纳数百人的大礼堂召开圣诞舞会,从平日紧张的学习中获取暂时松弛的莘莘学子们装扮得面貌一新携手出双入对。因为牵扯到最后的投票,大家都像出席化装舞会般努力把自己装饰得光鲜惹眼,而即使是如此光彩炫目的舞会,也正聚集着一小撮阴暗的高危人群。
“林郑秀和莫九贞怎么还没来?他们可是本社团的种子选手啊。”
“纪小佳说他们已经同意出席舞会了,社长大人您就安心吧。”
“我怎么能安得下心,你们谁来告诉我,那个走到哪里聚光灯就跟随到哪里穿着皮草还随身配备干冰的黑发美人究竟是谁?”
“是外国来的留学生。别怕,他虽然长得很美,身边那个老外也很酷。但是咱们的林郑秀比他们多了一份潇洒。”
“说得对!咱们的林郑秀”社长大人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被骤然斩平了一样,眼睛瞪着某个角落越睁越大,颤音道:“你、你们看一下在那里的那个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阿姨我是说你妈看到你这副打扮会有什么反应?”纪小佳拎来两杯饮料,将其中之一递给敛眉沉思的林郑秀。
“大概”林郑秀摇了摇杯子,姿态状极优雅“会流着鼻血晕倒吧。”
“你很了解她哦。”
林郑秀莞尔“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那么,感谢你这么信任我,我可不可以做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说。”
“你换上女装,是为了莫九贞吗?”
林郑秀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了某个人,正一副拘谨的神情抱着一束玫瑰向她直直地走来。
莫九贞力图控制着双腿发抖的频律,今晚,对他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他要向林郑秀进行一百零一次的告白,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不负圣诞夜奇迹之名的幸运答案。
过分的紧张令没戴眼镜的他很容易地忽略掉某件本该注意到的事实,他轻易地在人群中寻找到林郑秀冰冷秀丽的容颜,四目相对的瞬间,某种电流通过身体,他直觉自己被她“电”了一下,却又觉得这种形容过于迂腐。
肯来参加舞会,意味要原谅他了吗?或许这样想仅仅只是自作多情。
他站在她面前,忽然失去了语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希望能够一直停留在林郑秀的身边,想要取得理所当然伴随她左右的资格与位置,比朋友更亲密,比友情更危险。
有些关系,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永久安全恒温,不能再进一步却也不会轻易失去。那就是友谊。
所以纪小佳可以为林郑秀做到的事,他做不到。他已经深刻反省。但是他能为林郑秀做到的事,却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他已有觉悟。
这变幻莫测的,激烈地燃烧在心底,可以在今晚令人焚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却说不定在明早就意外冷却的不确定情感因子,名为——迷恋。
一个人,迷恋着另一人,即使没有可以说清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心醉神驰,却也不得不遵循某种应有的规格,沿继世间既定的程序。
其实莫九贞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要待在林郑秀的身边,就必须这样解剖大脑一样分析自己的感情,或许,是觉得这样有问题的自己才是不正常吧,因为世间的男与女都必然历经这样的程序才会走到一起。
“他们说”望着她的眼睛,他讷讷地终于开口“在今天的舞会上取得黄金搭档奖的舞伴可以成为幸福的情侣。”
“有听说。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林郑秀冷淡地答,俊逸的脸上有种不动声色的美丽。
“他们说,想要一直和另一人在一起的感情叫做ài情。我想,”他困难地吐出“我或许爱上了你。因为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由结果推出原因的公式吗?”她蹙眉。
“大概是这样。”莫九贞举袖擦汗。
“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为一个男人很不合格?”林郑秀天外飞来一笔。
“常有人这么说。”莫九贞无法否认。
“你不浪漫,有时候懦弱,有时候又多管闲事,有时又很无情。”林郑秀捏着自己的下巴微扬着头总结“所谓琴棋书画你一窍不通,更别提会念天地开元经了。学的是心理却不太了解人性,没什么主见却偏偏又很固执。你很笨,喜欢上我又不会讨好我,还是个受虐狂”
听着林郑秀有条不紊地数落他的缺点,莫九贞额角汗水滚滚。
“你连动听的话语都不会说。”林郑秀狭长的凤眼乜斜着他,唇瓣无奈地微扬,她俯身凑近,贴上他的耳朵,轻柔诡魅地说:“这样子的你,除了外表,简直没有一条符合我的理想呢。”
“”失、败、了!莫九贞伤心地石化。
“可是”那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却是我第一个意识到的男孩子。为什么呢?”林郑秀说着,也是在自问“即使知道你喜欢我,也并没有产生严重的抵抗心理。即使知道你在亲我的时候,也没有阻止你和生气。这样的特权从来没有别人享有过。但是,”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你却可以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候从我身边消失”那种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感到恐惧的心思,是不是,也是初次呢?
常常听说爱人是辛苦的,而被爱是幸福的。她却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被爱更被动的事了,付出永远比接受更矜贵。
“对我来说,你一定会成为危险的人啊。”她眼中带着那奇妙的恍惚“因为今天说爱我的你,到了明天或许就不肯再这样讲了。如果那样,我一定会有被抛弃的恶劣感受。明知存有如此不确定的因素,全宇宙的生命体为什么还会陷落在开花的季节中呢?为什么人类还要彼此恋慕?恋慕着这个在明天有可能被你厌恶的我?”她浅浅笑着,把手按到胸口。
被她轻轻讲话的奇妙氛围所影响,周围似乎都变得安静了。
一直听着她轻而奇妙的语声,莫九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再紧张了。他所不确定的事,她也同样抱有疑惑,但是,既使如此,心里翻腾的这份情感真实地存在于此刻,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一样。所以他只能笨拙地生涩地讲述,讲述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你说得很对,所以我一直都欣赏这样的你。我也觉得很慌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好奇怪,我的大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了,我也并不喜欢这样。”似乎看不到纪小佳在一旁痛斥他是笨蛋,莫九贞只是凝望着林郑秀说:“但是,即使这样,我知道在这一刻,你占据了全部的我,我没有办法不走向你。就算我的喜欢这么自私,让你觉得困扰也没有办法。你是林郑秀不是吗?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已经是我所有问题的全部答案了。”
林郑秀听着他直白的话语,有着瞬间的怔忡,旋即微笑了,眼底带着他喜欢的那种潇洒的不经意。
“我没有想要问的问题,大概因为我是林郑秀吧。我不知道该在这种场合对你提怎样的问题才算普通,但是如果是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给出了。”她说着,唇边扬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美丽笑花。
他想要的答案?莫九贞露出迷惑的样子。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由女方故作刁难,然后男方辛苦解决吗?
“莫九贞!”纪小佳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迟钝因而开口帮忙了“你今天,”她严厉地质问“你今天为什么不戴眼镜?”
“会有人在穿着正装的圣诞舞会上并且还是选择告白的重要场合傻傻地戴着眼镜吗?”莫九贞很生气地回答这么没有常识性的问题,同时,他也终于意识到“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安静?”他望向周边。
“哥们。”不知道是哪个系的男生友好地摘下自己的眼镜,并拍着他的肩膀说:“借你。”
莫九贞犹疑不安地戴上这副借来的眼镜,重新向林郑秀充满疑惑地望去。
“啊——”莫九贞说“啊——”
是的,他始终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他的公主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袭简洁华贵的鹅黄色长裙,浅笑盈盈,高贵无比。
她为他穿上裙装。
在他还没有想出问题的时候,她早已更潇洒更勇敢地选择忠于“这一刻”的心情。
虽然还可以有千言万语。
但是一切的一切汇总之后也不过就是那样一句。
比起说我爱你,比起无数承诺的给予,比起有关未来的忧虑,在某个时候,都比不上早已付出的心意。
“说不定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率先伸出手,穿着公主的长裙却像王子那样,骄傲地微笑着,所谓白马公主应如是,说出:“在想象一切将被毁灭之前,就会懂得顺应当时的心情。这一刻,我很想与你共舞。”她勇敢地微笑着,既然明了了自己的心情,又何必硬是装作不理解,她可是帅气潇洒的林郑秀呢。所以让她来邀请他吧。
“我应该说很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九贞并没有接住她伸来的手,额角突然逼现了豆大的汗粒。
林郑秀:“”莫九贞:“”林郑秀:“你大点声。”
莫九贞:“我”
林郑秀:“再大一点。”
莫九贞:“我你”林郑秀:“拜托你我真的听不到。”
莫九贞干脆拽过一旁发愣的纪小佳,附耳低声一句,然后不管蓦然间花容失色的纪小佳,直接拖起林郑秀的手就向礼堂外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捧着问号飞舞的脑袋,那边的社长正陷入失魂状态地呢喃“我们的美少年,我们的林郑秀,他他他竟然穿着裙子站在那里。”抓住书记的袖口,社长抬起茫然的双眼轻轻地问:“告诉我,我眼花了好吗?”
“社长”书记哽咽着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接受残酷的现实吧”
“那就是——”
蔷薇联合同好会的群众们咬住衣角悲哀地说出她们眼中的“事实”:“美少年林郑秀原来是个有异装癖的人妖啊——”
“我们是不能歧视人妖的!”社长含泪握拳,振臂一挥大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从今开始做人妖控!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蔷薇少女永垂不朽!”
“yexh1ir!”
聚光灯暂时稍稍偏离这个阴暗的小角落,照向世界上还暂时正常的那些人们。与某社众们不同,他们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裙裾飘飘的林郑秀与莫九贞奔出礼堂,并且交头接耳地感慨:“有点像毕业生最后那个场景哦。”
“各位同学”而总要被迫收拾残局的人物——最英勇的角色纪小佳,则脸色苍白地从司仪手中颤抖地接过话筒,以最沉痛的声音作现场报告“虽然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代莫九贞同学向大家转达一下歉意。”她深深地抬头,吸了口气,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道:“现在,请大家保持镇定。”
群众哗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把喝剩下的半杯饮料递给总管的安清扬问。
“不知道。”英俊的总管严肃地摇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时,众人的焦点——纪小佳双肩抖抖地宣布:“报告全体与会者一个不幸的消息,在七点半,舞会开场的半小时前,有一位名为莫九贞的同学,以为他将会经历一个失恋的夜晚,为了讨好他想追求的那个女人,也为了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他、他把今天舞会中要用的可乐,掺入了大量自制药品药效尚且不明”
“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联大的礼堂一刹那险些被掀翻了屋顶。
“因为”纪小佳好怕地缩在角落,这缺德事又不是她干的,为什么她这么倒霉要在这里帮忙自首啊?而且更可怕的是,刚才她也喝了不少啊。呜呜,莫九贞,你这家伙简直是六亲不认。她后悔了,后悔了,竟然把郑秀许配给这种人!呜呜呜——
“你在可乐里面添了什么药?”下着细雪的校园,有人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哀嚎,安闲若素地偏过头,问着与之牵手的那个人。
“是解毒剂。”另一个悠然回答“是我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用心研制准备送你的圣诞节礼物。”
“解毒?”听着依然持续传来的惨叫,她蹙眉“什么毒?”
“蔷薇中毒症候群。”他回答。
“哦,你研制成功了吗?”
“不,还在试验阶段。”
“这么说”林郑秀停下脚步背脊有些僵直。
“没错,现在,今夜,礼堂内的人,正在帮我们完成这个试验。”
“那我们在这里干吗?应该回去看个究竟啊。”她两眼发光地提议。
“我怕会被暴打”
“也对。”于是,迈出的脚收了回来“可是,究竟是什么药呢。”她好奇“要怎样才能解救蔷薇中毒症候群?”
“答案是以毒攻毒。”
“咧?”
“那即是——”他狡黠微笑道“爱情”
“一见钟情药剂?”在听到他附耳悄声的话语后,林郑秀大惊失色骤然回首,那现在礼堂里,究竟有多少人惨遭黑手?
林郑秀这个人还真是有天真的一面呢,莫九贞愉快地想。竟然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药,其实,他只是往可乐里放了很多极其普通的泻药而已。
理由?啧!还要什么理由?
假如他失恋,凭什么这个本该幸福的夜晚只有他独自不幸啊?他也只不过是预先给自己,找到一群垫背的倒霉鬼而已。谁叫是她们对他说,在今夜告白会有好运哩。
望着深远的星空,莫九贞眨了眨眼睛。
结果却是只有自己得到了圣诞夜的奇迹,好像有些小小对不起那些陷入不幸的人们。
不过想一想,礼堂里面有那么多同人女,这也算为民除害,至于误中泻药的良民呃,任何战斗也都是有牺牲品的。
想到这里,他便没有任何负担地温柔地笑了,吻上他从很久以前,就交了五百元定金,却一直没能吻上的温暖的嘴唇。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确定。
但在他们接吻的这个瞬间,世界上确实有一个蔷薇中毒症患者正在被治愈,却将成为不必存有疑虑的事实。
而某个自鸣得意的人,还没有想过他是否也是一个牺牲品的问题。
总之——圣诞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