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人便去往段家祖屋。
坐落在半山腰上跨世纪的老宅子,散发着同江杳印象里相同的黑沉暮气。
沿途挂了两排红灯笼,光秃秃的树枝上系着飘飞的红绸带,仿佛为了节日做足姿态,可这一切看上去非但没有年味,反而像是覆盖了一层虚幻的喜庆,更显内里的阴冷。
并肩坐在车里,段逐弦拍拍江杳绷直的脊背:“放轻松点,不用这么紧张。”
江杳蓦地放松眉头:“谁紧张了?”
他的确有点紧张,但不是怕谁,而是担心等下那群段家人围堵段逐弦的时候,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毕竟听秦老讲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段逐弦道:“你在紧张我,怕我在这里受委屈。”
深藏心底的念头被毫无预兆地戳破,江杳一愣。
原来段逐弦早就看出来了,这段时间故意憋着没拆穿。
他耳尖蓦地有点红,却也不再掩饰:“是啊,听说段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我怕你这棵长势喜人的小白菜成为众矢之的。”
段逐弦眉梢微挑:“小白菜?”
不算什么好词,但从江杳嘴里说出来,莫名透着可爱。
他点头道:“那今天我就做一回小白菜,躲在你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
被段逐弦这么一打趣,江杳心里那点紧张瞬间消散,他抱着双臂微抬下巴:“没问题,我负责遮风挡雨,你负责茁壮成长。”
段逐弦唇角露出笑,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有“靠山”的滋味。
穿过黑色的铁质大门,车停稳后,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往靠东边的小园走去。
他们来得比较晚,进屋的时候,一大屋子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最先有动作的是段松,他立刻起身迎接段逐弦和江杳,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看上去跟寻常人家的老父亲并无两样。
其他亲戚见状,纷纷恭维起来,夸赞段松教导有方,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儿子,顺便提点自己的子女们向段逐弦学习。
段松摆手说着“哪里哪里”,转头便对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二儿子道:“飞逸,你坐那边去,把座位给你哥让出来。”
何璐闻言,神情难看了一瞬。
段逐弦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拉着江杳坐在最旁边的两把椅子上,和在座的长辈打招呼,倒还真像个风度翩翩,斯文得体的小辈。
很快,他们落座的角落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而段飞逸那个所谓的中间位置,反倒被冷落成死角。
江杳和所有人都不熟,浅浅打过招呼后,便坐在那里,状似漫不经心看手机,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说实话,场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过也挺合理。
段逐弦好歹也是华延目前的决策者之一,在座的哪怕是长辈,也没几个比他实权更大,能在这样尔虞我诈的家族生存下来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放肆。
众亲戚以段逐弦为中心,聊了几句家常,恨不得把“虚情假意”四个字写脸上。
这时,在旁端茶倒水的何璐突然冷不丁出言:“逐弦和小江结婚也满两个月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蜜月旅行?”
温温柔柔的话音刚落下,另一个声音便由远及近传来:“弟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替孩子操心。”
江杳眉心一跳,从手机中抬眼,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笑吟吟走过来,坐在对面。
何璐笑道:“儿女都是债,自然要为他们考虑一辈子。”
江杳闻言,差点没吐。
男人看着段逐弦和江杳,继续道:“最近正逢假期,正好我在南半球的一座小岛上投资了度假酒店,不如——”
“这位是?”
江杳收了手机,懒洋洋地出声打断。
段逐弦淡淡介绍:“二伯。”
段家二伯笑道:“你和逐弦的婚礼我还去参加了,应该有印象吧?”
江杳抱歉地笑笑:“我看二伯和段家人长得不太像,一时没认出来。”
二伯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几分。
他是段老爷子为了慈善作秀收养的孩子,从小受尽排挤和侮辱,经过几十年努力,好不容易在段家有了一席之地,最忌讳被人提起身世。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二伯脸有点疼,但还是摆出一副长辈的宽厚,继续道:“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那座小岛设施齐全,风景宜人,连续半个月的气候都非常好,我看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江杳似笑非笑道:“二伯倒是比我们还急。”
他说着看向段家二伯和何璐,两人都被江杳不加掩饰地视线盯得有些心虚。
江杳表面淡定,心中冷笑。
年后华延有个重要项目要竞标,段老爷子有意让段逐弦负责,在这个节骨眼上撺掇段逐弦跑去度蜜月,简直司马昭之心,傻子才看不出来猫腻,还指望着段逐弦能上这没水平的当?
他正要替段逐弦做主拒绝,却听到段逐弦忽然开口:“嗯,是该考虑一下了。”
江杳:“?”
他伸手从茶几下方抓住段逐弦的手背,提醒般使劲摇了摇,又被段逐弦反扣过去,十指交握地压在了大腿上。
段逐弦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不过,南半球太远,来回不方便,就定在苑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