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摇摇头。
江杳问:“那你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吗?”
小姑娘点点头,朝北边指了指,怯怯道:“不远。”
这孩子胆小,见谁都怕,只跟在江杳后面。
江杳索性把她背起来,对其他人道:“你们继续玩,我先送她回家。”
然而说好的不远,在小姑娘的指引下,江杳左走右拐,路过一个又一个田埂,才终于看到她说的那个村庄。
小姑娘的奶奶正杵着拐棍在村口眺望,见到江杳后,连声道谢,说她孙女和一群小朋友出去玩,饭点到了,唯独她家孩子没回家。
江杳看老奶奶腿脚不便,于是好人做到底,帮她把孙女背回了家,正要告辞的时候,被老奶奶塞了一串车钥匙。
“要是孩子爸妈在家,还能开车送你出村子,眼下天快黑了,路不好走,你开车回度假村那边,也能快些。”
江杳望着天边将落的太阳,没推辞好意,随老人去取了车。
砖红色掉漆的小轿车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车窗还是手摇式的,坐上去一阵吱呀作响。但四个轮子总比两条腿快。
跟老奶奶约好第二天还车,又和小姑娘告别,江杳便开车上路。
但或许是地平线太广,暮色落得太快,江杳原本记得方向,却一时间有些迷路。
车在田野上七拐八绕,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湮没山头。
车子供电系统年久老化,车灯很暗,江杳艰难地辨认来路,转弯时,车轮突然卡进土坑里,随即整个车熄火,连车灯都灭了。
突然降临的黑暗让他心脏一阵狂跳,他尝试着重新打火,车子依旧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需要下车检修,江杳做了好几次心里建设,也不敢打开车门,迈入外面更广阔的黑暗。
他稳了稳心神,掏出手机打算求助,解锁后正好是和段逐弦的聊天界面,右上角的电量显示只剩1%,他想起送小姑娘回家之前,他正准备给手机充电。
他抵御着指尖的颤抖,下意识在和段逐弦的聊天界面点了定位。
定位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屏幕骤然熄灭,唯一的光源融进和四周一样的黑暗中。
回过神来,江杳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没选择寻求同伴帮助,居然用仅剩的一点电量,给段逐弦发了个定位……
他们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还是他骂段逐弦的语音。
何况段逐弦生着病呢,估计这会儿早睡了。
好在这里并非什么深山老林,方圆几百米都是村落,不存在危险,实在不行,坐车里等天亮就好了。
江杳反复安慰自己。
阴冷的风断断续续吹过,从关不拢的车窗顶丝丝缕缕渗进来。
陷在全方位的视野盲区里,江杳只感觉四周的空间越来越逼仄,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物正在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渐渐的,黑暗仿佛幻化出了实体,又湿又冷地黏在皮肤上,钻进骨头缝里,被狂跳的心脏迸得湍急血液又如同针尖,往外扎着他的各处血脉。
又一次,江杳高估了自己对黑暗的抵抗力,哪怕是坐在安全的车里,而非二十年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工厂。
当年他被爸妈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绑走,在被搜身之前,偷偷用电话手表给他爸发了一条消息,但他爸那时正在和人应酬,直到几个小时后才发现他的信息。
正因此,他爸妈觉得亏欠于他,总给予他格外的关心和爱护,甚至对他不再抱有太多期许,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可他其实从没怪过任何人,他只怪当初的自己没好好练习跑步,因为逃跑时体力不支才被抓住,塞进工厂密不透光的集装箱里。
很小的时候,江杳就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人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任何时候,你能仰仗的都只有自己。
于是倔强、要强、不服输,便成了他的底色,凡事总想争第一,遇到比自己强的人,就下意识地发出挑战。
滴答,滴答,滴答……
死寂的空气不知从何处传来水声,一如二十年前在集装箱里听了两天两夜的,从生锈的水管流出的腥水,每一滴都仿佛血液艰难地淌过血管。
江杳咬紧牙关,僵在驾驶座里,仿佛变成阴风里一片将落未落的叶,而那悬而未断的叶柄,就是最后一根绷住的神经。
这黑暗中的水声唤醒了太多被强行埋藏的记忆,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但他一面又逼迫自己不许畏惧,不许低头。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思绪慢了半拍,江杳呆滞抬头,两束车灯正由远及近,急速驶来。
那光芒太过强势,一瞬间,仿佛撕开了从二十年前到此时此刻所有的黑暗。
紧接着,一辆熟悉的suv停在对面,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带着苍白病态的面容,一步步走到车窗边。
隔着窗玻璃,江杳看了对方好一阵,才状似无恙地打开车门,先把颤抖的右手藏进身侧,才往外缓缓迈出一只脚。
第二只脚迈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腿一软,毫无预兆地摔进一个怀抱。
面前的人稳稳接住了他的狼狈。
所有强撑的意志都在被那双大手触碰的瞬间分崩离析,力气消失那刻,他靠在男人温暖有力的胸口,突然就喘不上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