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点忙,所以来得晚了些。”
“没关系,以后有这种情况可以不用来接我的,”坐在副驾驶的人慢悠悠地系上安全带,解开围巾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学校离家里也算不上很远,走回去就当作是锻炼了。”
“那怎么能行呢?”时川一看见那条乱糟糟的围巾就忍不住想出口嘲笑,他赶紧移开自己的视线:“毕竟都答应你了,今天一定会过来。”
一语话毕,他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叹息一声。
“不过你以后大概是不必再过来了,”游洲的语速逐渐放缓,仿佛在刻意避免将心底深处的感情全部倾泻而出:“因为今天我已经见过她了。”
前方恰好经过一处红绿灯岗,时川踩下刹车时的力度远比平时要强烈,连带着副驾驶上的游洲都跟着弹了一下。
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早晚会发生,但是时川的双眼还是不可避免地惊愕睁大,“你说什么?”
“嗯,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说来也巧,下班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群学生乱哄哄地围在墙角。起初我还担心是什么霸凌事件,后来才瞥见被围在里面的人影。”
“所以你主动过去找上了她?”
游洲无奈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倒也不是........她本来就在拉扯着那些学生问他们认不认识我,没想到巧合来得如此之突然,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叫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
当事人语气轻松,可时川却脑补出了游洲在那个瞬间的难堪和局促。他剑眉皱得死紧,声音不自觉拔高暴露出担忧:“她说什么了?有没有对你动手?是不是说什么难听话了?!”
游洲抿紧嘴唇,脸部肌肉绷得很紧,看不出喜怒,“倒也算不上。”
“与其说是不自在,倒不如说是没从那种诧异的心情中反应过来,”他慢慢等待着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消退,才机械般复述着已经在脑海中思考了千百遍的困惑:“只是我没想到,十年时间竟然能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多。”
身侧的呼吸声愈发加重,游洲在沉默中自嘲似地笑了笑,“甚至为了能够达到自
己的目的,就连撒谎都在所不辞。”
“所以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得病的事情。”
时川最终还是选择了陈述的语气,他将手搭在游洲的膝盖上,隔着风衣轻轻摩梭两下,“除了这个,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游洲缓慢地摇了下脑袋,不知道是想把那段混乱的复述彻底从思绪中清除,还是在本能回避着时川的问题。
良久,他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她被多少人欺负过,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说那个男人有多么得不堪,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许来见我。”
时川沉默地听着他平静的叙述,目光却忍不住偏移到游洲有些发红的眼角。对方睫毛眨动的频率远胜于平日,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某个事实。
“然后,我问了她,你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难道是由我造成的吗?”
“我说自己无法与她感同身受,这些话于我多说无益,倒不如说自己真正来找我的目的。”
时川伸手摸了摸游洲的头发,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手下的人正在颤抖。揽着肩膀让游洲靠在自己怀里之后,时川低声安慰道:“你说的是事实.......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游洲的嘴唇抖了一下,他在那段思绪中怔了足足怔了好几秒才回答时川的问题。
“她说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我和我爸真不愧是亲生父子,连性格都是如出一辙的冷血。”
“她说我已经无可救药,说自己当初甚至都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杀人诛心。
说来讽刺,比起她对所谓亲生父子的感慨,游洲母亲对他的了解却也匪浅。即便分隔十年,她也无比了解游洲心底深处最深的梦魇,在亲生儿子的破绽面前毫不手软。
时川心中瞬间生出的杀意几乎难以遮掩,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握成拳,青色血管微微跳动。方才复述出刚才的内容似乎已经耗尽了游洲浑身上下的力气,他有些疲倦地向后靠在座椅上,呼出一口气。
“只是她说的这些内容,我更难以接受的是她身上发生的变化,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我甚至无法判断她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一时的口不择言,还是自我出生后便有的想法。”
时间在沉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时川觉得此刻的游洲需要倾听胜过安慰,所以只是慢慢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沉默中与对方共同囿于这片黑暗。
黯淡的光线只让游洲的五官露出了大致轮廓,但时川却明白他正在努力试图平复心中的痛苦和愤怒。良久,狭小的车厢内终于再度响起游洲的声音。
“我觉得最让自己失望的却不是那些刻意用来伤害我的话。”
“而是她的态度。”
“从她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开始,我便明白了她前来找我的意图。”车内仿佛一个无形的玻璃罐子,游洲低沉沙哑的声音不断在时川的耳边聚拢又回响。长臂揽着游洲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动作亲密无间,好似两人正在盖着同一条毛毯看电影。
只是电影内容甚至比现实还要冰冷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