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汤筠的脸上。
“陈述和带了枪,本来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可是游洲替我挡下了子弹。”
话音落下的瞬间,汤筠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抓起时川的领口,但到底没能对着那张惨败的脸下手,疾风扫过时川的耳畔,拳头最后重重落在了他身后的那堵墙上。
这一声巨响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脸色狰狞的汤筠不断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时川则神情空洞地坐在长椅上,身上血迹斑斑,他近乎神经质地握紧两只手,把指关节握得青白一片。
医院里的人都看出了这两个剑拔弩张的成年男人明显不对劲,但甚至连汤姨都不敢上前劝半句话,众人只能胆战心惊地提防着两人之间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筠重重地在时川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神情凄惶,狼狈无助的样子并不比时川好上半分。
良久,汤筠忽然自嘲般地冷笑一声,然后哑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么?”
时川好像触动什么似的,微微侧过头,没说话。
汤筠并不在意他的默然,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妈嫁过来的时候,我哥正好高三。我也在这个学校,当时比他小一点,所以不太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这些事。”
“媒人把我妈介绍给那个老头的时候,我哥已经被他赶出了家门。我妈觉得我哥太可怜,所以主动提议让他搬回到家里住,而且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说如果小洲不同意,她就不会踏进这个家门。”
汤筠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试图压抑某种情绪,可泪水仍然像线一样地从两只眼角流下来。他把嘴一扁,好半天才用哽咽的声音组织好语言。
“我哥当时同意了,但是只和我妈提起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绝对不能在学校提起他的存在。”
“我脾气不好,当时又正是叛逆期严重的时候,我妈嫁过来之前天天拎着我的耳朵说这个哥哥成绩好,要向他学习,搬过来之后千万不能打扰人家之类的。”
“他本来就冷冰冰的不爱理我,加上我妈总是偏心也让我很嫉妒,所以在我哥提出要求之后,我还以为他是看不起我才这么说的。”
“于是我......我当时冲到他的面前,”汤筠深深地低下头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指着鼻子说没人稀罕认他这个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因为这件事被欺负,”汤筠喉头一梗,陡然带出了哭腔:“可是我哥当时什么都没说。”
汤筠的眼泪如煮沸的水一股一股地从眼底涌上来,他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边还坐着时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可是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我至今还记得他当年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甚至现在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想起他当年看着我的眼神。
“每次想起来这件事,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现在你算是清楚我哥的性格了吧?他就是这么心软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身边的人。”
“时川,你是我哥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他渐渐止住眼泪,看向自己身侧的人,表情似哭似笑,配上那一对通红的眼圈看上去格外狼狈:“可你当初也是最不拿他的感情当回事的人。”
““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哥到底有多喜欢你。”
回答他的男声低沉艰涩:“我知道。”
“不,你根本就不会明白。”
第94章 暗雨如烛(四)
十八岁的游洲很少做梦,但在那天之后,他在睡梦间每每会望见一重朦胧的人影。
梦中没有无休无止的争吵,也没有阴冷潮湿的地板,唯独有的是少年的模糊轮廓,他总是无声望着游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俊朗眉梢微微上挑。
梦境中的画面拙劣而缺乏想象,但心底悸动却来得无比真实,游洲怕对面的人记得自己,却也怕对面的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以致他最终做出的最勇敢的尝试也只是对着少年转过的背影做出一个口型。
“时川。”
在这之前,游洲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更遑论对着一个同性产生过感觉。所以当发现自己对着时川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深深的恐慌和难堪。
他竭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学业和周遭的琐事之上,但游洲越是努力压抑自己,效果就越微乎其微。原本藏到的心底的微妙希求只是能在学校的走廊中遇见时川,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游洲的愿望也被放大成了深深的渴求。
要是哪天我也能和他并肩而立就好了。
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得到了这次机会。
虽然阴晴不定的游父仍然是他生活中最不稳定的因素,但游洲还是试图做到了让自己不被周遭的非议所干扰。在一开始几次失手的考试之后,他成绩的进步一次比一次大,半个学期过去,游洲已经回到了从前班级第一的位置。
甚至在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之中,他再次考到了年级里前几名。
时逢寒假,恰巧校领导要举办寒假前的动员会,决定让年级中的优秀同学为学弟学妹们做一次宣讲,宣传学习方法的同时也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